第146章(1 / 1)

“闻翟?”江听雨叫了他几声,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以为他是最近太累了,想在今天偷个懒,于是自己先下了床,去洗漱、喂宅宅,又从前段时间网购的面包里拿了一枚出来当早餐。

可直至中午,青年依旧躺在床上没有要睁开眼醒来的意思,甚至连姿势都没变过,江听雨这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对劲,走过去,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不烫,几乎可以排除生病的可能性。

他又试着喊了几声,那个承诺过只要看到手机消息就会回复的人此刻安静地躺着,没有半点回应,就这样一整天过去了。

江听雨想过带他去医院,那里是给凡人治病救命的最佳地方,但就在他准备拨打120时,他看见了闻翟身上的不同寻常,于是改变想法。

普通人的眼睛只能看见实体,哪怕是将一个人开膛破肚,看到的也是那个人的五脏六腑,无法看见被定义为“虚无缥缈”的魂魄。

但他可以,所有人的魂魄他都能看见,明白这不是凡人的医院能够治好的那些疾病。

自从来了人间,江听雨已经很久没有和冥界的人联系过了,无论亲疏关系,都被他划分在了另外一个世界里,起初是因为法力不够,不足以支撑他进行联络,后来则是因为那点身为冥神继承人的面子,不好意思在神魂还没修复好的情况下去联络。

今天是他五个月以来第一次主动进行联系,阎爷爷在听完他的描述后直接来了一趟人间,给床上已经昏迷不醒数个小时的青年查看情况。

“……他一直压抑在内心的情绪太重了,刺激到了体内那部分业障,如今陷在自己的梦魇里,可能会就这么一直睡下去,直到机体停止运转。”

纵然许多时候,江听雨都告诉自己,现在跟他生活在一起的人和千年前那个伤害过他的人不一样,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灵魂本质上始终是同一个人,战神留下的业障,无论过去多久,都会出现在他的转世身上。

江听雨有那么片刻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看着床上安静且冷峻的面孔,恍惚间会有点分不清他究竟是谁。他觉得自己是在按照内心的想法做对的事,但他又觉得,有什么好像从一开始就错了。

-为什么他憎恨战神做过的事,却还是留在了闻翟身边?甚至是产生一种异样的感情。

-为什么他明明连看到菜刀都会恐惧发抖,却还是那么依赖闻翟?

-为什么那个能力强悍的战神会进入轮回,一遍遍地体会生老病死?

那些被他无意或有意忽略的问题在这一刻全都冒了上来,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他笼罩其中喘不过气。

江听雨向来不是个喜欢给自己制造困扰的人,所以很多事情要是实在想不通,他就不想了,交给时间,顺其自然地面对。但今天他却做不到了,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要弄明白,好像如果不能找到答案,他便会被这些问题一点点撕碎、吞噬。

“如果我不仅想要他现在醒来,还想要彻底解决他身上的业障呢?”

他之前和闻翟约定过,闻翟定期给他阳气,而他在修复神魂后为他清理业障改变命格,延长寿命,但也仅仅只有这一世而已。

那些业障已经如同附骨之疽一样扎根在他的魂魄上,随着他的每一次轮回跟随他,直至被消磨殆尽,可能需要上千年,也可能需要上万年。

白发苍苍的老者佝偻着腰,沉默了许久,才用那副饱经岁月却仍旧平稳的声音说:“他身上的业障并非无中生有,要想彻底消除,只有一个与他有着因果的人可以做到,但最后结局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长久以来,江听雨总是在许多事上表现得很迟钝,但这次他却立刻明白了阎爷爷的意思。

“阎爷爷。”江听雨露出严肃的神情,“求您告诉我,一千年前我去历劫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者似乎也觉得这件事已经无法再隐瞒下去,原本低垂的头缓缓抬起,那双眼眸犹如两口废弃的古井,浑浊中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眼皮微微颤动,像是回忆的重重帷幕。

“每一任冥神在正式上任前都需要到人间历劫,而你抽中的情劫,是其中最难解,也最难全身而退顺利度过的。”

冥界上任前需要历劫的规定自三界形成后便定下了,已经过去上万年,早些时候,冥神继承人在归来时仍旧保留有历劫时的完整记忆,以鞭笞他们吸取教训,避免今后重蹈覆辙,但渐渐地,他们发现那些抽中情劫的,十个里面有八个都会失败,并且在回来后,在位时间变得更为短暂。

“为了改变这一现象,提高历任冥神的在位时间,我们几位长老联合决定,由我在你们即将完成历劫的那一刻封印记忆。”

江听雨发现其中漏洞,愣然道:“那为什么我现在还会有历劫时的记忆?”

如果真按照阎爷爷所说,他在历完情劫的那刻被封印了与之相关的所有记忆,他不该那么清楚地记得战神,更不该记得自己被砍掉了脑袋的事。

阎爷爷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像是从遥远的历史深处传来:“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情况,明明我已经再三确认了你的记忆,但你却还记得他。”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你都还记得哪些。”

江听雨将自己那段记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阎爷爷听完,却是表情一顿,喃喃了一句“居然还会发生这样的事”,似乎明白什么。

他的话题陡转:“我先跟你说个故事吧。”

江听雨的手指不自觉攥紧,手心出了一层薄汗,黏糊糊的,说“好”。

“一千年前的某个王朝内,有一位尚且幼年的罪臣之子,在其父母和侍卫的拼死相护之下,躲过了被朝廷灭口的命运,最后更名换姓,在一处偏僻的村落里安了脚跟,像普通人那样小心谨慎地生活了数载。七年后,一次下田劳作,在路边救了一名浑身伤痕、奄奄一息的男人,悉心照料,直至其痊愈。”

“两人并不知晓彼此的真实身份,约定谁也不追究过去,过了一段清闲自在的生活。可好景不长,男人遇到朝廷派来找他的人,命他即刻回朝效力,男人只得向罪臣之子编了一个借口离开,让他等自己回来。”

阎爷爷看起来已经老态龙钟,却清晰的记得每一任冥神的事情。

“当时正值边疆最混乱之际,也是决定王朝命运的一战。皇命难为,男人只能出征,但在那之前,男人请求皇帝允诺他战事结束后解甲归田,从此再不打扰。”

江听雨听到这便开始觉察到不对劲了,倒不是怀疑故事的真实性,阎爷爷没有必要骗他,而是眼前仿佛随着对方一字一句的述说,展开一幅对应的画卷。

“战事中期,男人因判断失误,手下折损惨重,兵源紧张之下只能向朝廷申请加派人手援助。皇帝对他始终心怀忌惮,不愿动用禁军,便下令征兵,一时间民怨四起,下至总角儿童,上至花甲老人,凡是有劳动能力的男子皆被送入军中,其中就包括那名罪臣之子。”

“战争无情,罪臣之子至死都不知晓那天出兵的军令是男人下达的,而男人身为将军,面对军中数十万将士,同样不知罪臣之子就在其中。直到一载后战事大捷,班师回朝,归还虎符,如愿脱下战甲回到当年的村子想要找寻罪臣之子时,才发现当年朝廷曾来过此,逼迫青壮男子参军,他的伴侣便是被带走的其中之一,于半载前被敌人一刀斩于战场上,身首异处,尸骨无存。”

说到这,阎爷爷口中的主角变成了江听雨最为熟悉的两个人,“我们都没想到,战神那时候居然也在人间经历情劫,而你的历劫对象正好是他。”

江听雨感觉自己的嗓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用力扼住,无论他如何牵动声带,都难以顺利吐出声。努力半晌,也才挤出颇为沙哑的几个字眼。

“……后来呢?”

阎爷爷是历任冥神的引导人,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活了多久,尽管如今在冥界的地位居于江听雨之下,但在众鬼的心目中却十分有威严,就算初代冥神没有陨落,时至今日见了他,都要表现出五分的尊敬和五分的感激。

“我封印了你的记忆,你也顺利回到冥界,但即便是这样,你心中的执念依然根深蒂固,哪怕没了历劫时的记忆,也始终不肯踏过奈何桥回到冥殿接受神位。”

江听雨听着他的话,分明想不起这段记忆,但他却意外地知道千年前的自己为何不愿意踏过奈何桥。

他在等人,等那个说“等我回来”的人。

江听雨几乎是阎爷爷一手带大的,要说半点感情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后者露出痛惜的神色:“再后来,天道察觉到了你的行为,降下天劫以示惩罚,你的神魂也在那时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