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芷立刻听明白了,耳根子一热,“青天白日的,你说什么呢。”

“到时候你就懂了。”千语梦嗔笑着,此时舒落净手端上一坛果酒,良芷招呼四公主过来吃酒,果酒酸甜可口又清凉,三人喝了几轮,互相打趣直到酒坛子见底。

转眼到了午歇,走动的姐妹也撤了,良芷说天热不想吃饭要回屋小憩,舒落应了她,给她掩了门,自己坐在厢房边挑拣刚采回来的香花要拿去晒干磨成粉,拣着拣着睡意上来,倚着门栏要睡过去。

良芷蹑手蹑脚门的时候,舒落正背对她在边上一瞌又一瞌地打盹。她偷笑着小心踩着地面,溜了出去。

宫令被王后以“修身养性”的理由给没收了,按规矩哪道守门都过不去,但良芷胆子大,性子皮,又自小养在宫里,对楚宫有多少个狗洞都一清二楚,明面上出不去,背地里出去的法子多得是。

躲过前门站守的侍卫,从风华殿左侧的小径往里走,通往的是一处名为斋清宫的地儿。

斋清宫字如其名,说白了就是冷宫,现任楚王虽不算情深似海,倒不滥情,加上王后治下有放,姬妾们都恭恭敬敬,斋清宫已经多年不住人了。

死过人的地方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传说,入口处摆着一口井,传闻以前不贞的妃子婢女秘密处死就要沉下井去。密密麻麻的竹影落下来,阴森非常,良芷每回都要避开。

今日却与以往不同,良芷路过的时候,发现这井旁边被打扫了一圈,井旁摆着只湿漉漉的竹盆,这竹盆还是新的,上头是新竹兑了井水的味道,盆边还搭了迭雪白色的帕子,显然有人使用过。

进去是小门,再越过两座石墩,就能进入斋清宫的后院,青石铺的小路也是干干净净的连落叶都没有,养在一旁的竹枝拔高了长,不同于整个楚宫奢华的调子,这院落里毫无繁缛的痕迹,只呈现出一派清新雅致。

穿过隐秘的小道,往左走走到尽头是被竹子挡住的死路,其实破开残竹后的地方出去就是宫门后街,门虽然落了锁,但那锁人轻轻用力就能掰开。

不知道怎么了,良芷记得路,脚却没往目的地走,反而折回去。她心想着来都来了,她倒想看看这搬来了什么人。

洞门边上种着没被打理的桃树,树身长得歪,杂乱的枝桠有各自的想法,墨青色的桃叶挂满树枝,将一个高的偏门挡了一半。

桃叶覆盖在上头,良芷靠近的时候可算听见了有人在说话,话语断断续续,声音轻微。

良芷拨开这桃叶,探出去半个身子。

晃动的光影中,一男一女正在水池边作画。

粗壮盘屈的藤根上,爬满了伶仃紫花的骨朵,水边的茶案放置了铜色的小壶和两盏茶杯。三足石案上是宣纸画作,只描了一小半。

男子以背对的姿势站着,右手执笔,点着油墨,他一袭雪衣在日光下浮出一层润泽。

他墨一般的发丝在脑后盘成髻,以一根乌木发簪固定,余下的垂在腰间,与另一簇青丝缠在一块。

那另一簇青丝的主人是一位淡黄色的裙衫的女子,她侧过脸来,眸含春水,面如凝脂,微风几许,花影斑驳,天边的红云缱绻而柔腻,似要落在女子的面上。

作画似要停了,因为男子忽然侧过身来,抬指揽走女子腮边的碎发,指尖顿在耳垂边轻轻揉搓。

男子开口唤她,“玉泉。”

玉泉也切切回应,眼中饱含温存,“我在呢,公子。”

楚宫里能喊公子的除了王室子弟外,就是各国的质子了,别的质子她都见过,这位与脑海中任何一位都对不上,良芷脑中蓦地蹦出“姚咸”这个名字来。

这怕不是渊国送来的那位。

姚咸背对着她,良芷看不真切,只能从侧出的小半张脸上看出那蜻蜓点水般的一丝笑意,他白衫下的手从玉泉耳畔落下,虚虚附在她纤细的腰身旁,挨近了,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惹得玉泉胸口微微颤动笑开来。

两人一来一往的耳语几个回合后,玩笑的悄悄话说完,静默的间隙,玉泉忽然垫了脚,玉手纤纤探入了姚咸的领口之中,在薄薄的衣衫下逡巡,而姚咸则低首,动情似的抵着玉泉的额头。

两相紧贴,脉脉含情,二人的唇也越对越近。

良芷的脸涌上莫名的热意,带着耳根隐隐发热,她想到那些被藏在床板下的春宫野史,她素爱有情调的春宫图,那些粗鄙的裸体毫无美感,她更偏爱隐秘而炽热的姿势,好比现在,云卷云舒下衣冠楚楚的一对男女,藏着悸动的心跳。

她止不住要想,这对人怕不是要就地野合。

眼看就要亲上……

砰!

破碎的声音炸开,瞬间划破这片温情,裂得良芷也下一大跳。

上好的白釉茶盏碎在他们脚边,白瓷七零八落,落到人眼里森森寒光,较大的那片还能折射出大块人影。

玉泉余光扫了一眼,立马面色煞白退开来。

04泽钰

*

午后的光线从头顶上打下来,将地面切割成一明一暗两块地方,美人穿着黛色的衣裙,越过青石的小径往亮处一站,良芷看清,来人正是她的二姐,二公主湘兰。

算起来她已经大半年不曾见她了。

二公主湘兰的美是锐利的,就同她母亲一般。良芷有时候想,她母亲作为后宫之首,对父亲的拿捏不可能总是那么顺利,爱的此消彼长,在没有严格一世一双人的楚宫中,那点可怜的爱要通过某种竞争获取。

所以女人的战争又怎么会停止,良芷起初也不明白二姐姐对她的敌意,后来想通了,大概同样拥有强势的母亲,她们注定做不成亲密无隙的姐妹。

精致的绣鞋直到踩上某片白瓷的碎片才停住,湘兰身后是一众王女们,一旁的婢女手捧镂金的檀木漆盘,上头本是一整套名贵玉盏,现在明显缺了一只。

“贱婢,勾引自己的主子,还把不把我们大楚的规矩放在眼里了?”

她甫一开口,玉泉就已面色煞白扑通跪了下来,姚咸转过身来,扫一眼地上的碎瓦,要弯腰搀扶起玉泉,淡道:“二公主这是要做什么?”

这一问,反倒让湘兰的气焰降了下来,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姿态,只捏紧了袖口,面色凄楚,“你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桃叶稀疏掩成的一张绿网后,良芷猫着身子蹲墙根,整个身子藏在枝叶间,放长了耳朵,倒也听明白了。

先是上来一番恭维姚咸风采,王女们对他的倾慕都显在送礼上,日日差人送礼,姚咸虽来者不拒,却一直不曾真的入哪家的府邸。

听到此处,良芷暗暗拍大腿。

她就知道!

一个落魄的质子居然能吃穿用度如此,这一路上每一处都一改颓势而显精致,这靠的是什么,可不就是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