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盈黛眉轻蹙,樱唇微启,有些为难,“侍剑就跟着表哥吧,阿盈就是去瞧瞧嫁妆铺子不会有事的。”
他不依,并未答应,目光落在野雉翎浮子上,鱼儿已在周遭游弋,湖面涟漪阵阵,待鱼儿咬住鱼饵后,他立马甩杆,惊飞不远处觅食的白鸟群。
小喜见自己认定的主子,被这么不上不下的架着,大胆出声劝和,“五爷不放心夫人,夫人也挂心五爷,合该是桩美谈才是,五爷自幼练武,周围的护卫也不是府里养得闲人,夫人您就别推辞了,咱们看完铺子早些回来不就成了。”
侍剑一身黑衣劲装,闻言还扫了这个大胆的小丫头一眼,他全听他家爷的。
崔盈复又偷觑了穆元骁好几眼,见他说完那句话,就跟锯嘴葫芦似的,只得:
“那阿盈去去就回,表哥。”
表哥要乖一点,最后一句终归是没说出口。
“嗯。”
崔盈不知的是,她走后,穆元骁立时扭过头,目送她乘着车马离去,眼底的依依不舍,看得几个近处的亲卫觉得好笑,纷纷垂下头,不敢在主子面前放肆。
两个嫁妆铺子,都是她姑母给的,至于崔父,生意还未曾做到上京,倒是送了她不少金银珠宝做嫁妆,至于送到穆家库房的钱财,那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了。
其中呢在朱雀街这繁华地段她有个胭脂铺,在另一条乌衣巷有个糕点铺子。
她看过这两个铺子的进项情况,一个盈余,一个亏损,胭脂铺借着穆家的面子,加上她给了几个现世的保养秘方,经营得还算不错,至于糕点铺子那就入不敷出了。
这样算下来,跟白忙活了似的,不成不成,而且她怀疑这两个铺子的掌柜做假账,她上辈子就是干这行的,他们在账本上修修补补,她还能瞧不出来,不过是水至清则无鱼,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段日子他们愈发猖狂,不知道她背后罩着大佬吗……
她得去瞧瞧这两个铺子,怎样才能将它们换成等价的钱财,又带得走,又不怕宵小觊觎,孤身弱女子行走在外,最是容易招贼了。
红玉坊,她的胭脂铺。
“这位就是黄掌柜吧。”
望着眼前这个眼神精明的中年女人,崔盈客气了一声,少见的女掌柜,足见能耐。
“黄嫣见过夫人。”崔盈颔首受礼。
随即黄嫣向她汇报了胭脂铺这段时日的经营情况,从进项盈利,到入料开支,几个原料商人的要价如何,供料如何,每日流水,客源增减,有条不紊,一清二楚,是个干练女子。
说到底下调胭脂师傅的工钱,以及铺子里的伙计月钱发放,黄嫣突然躬着身子,谦卑道:“还有一事,需要道来与夫人知晓。”
“还望夫人息怒,小妇人挪用了账面上的银子,夫人可知,女子妆面上的胭脂水粉,大多是用花草汁液或胭脂虫调制而成,近日西南一带遭难,那地界的花草商人没法子供料,其他几处的立时坐地起价,托夫人方子的福,上月不少人在铺子订了货,若是拿不出来,不紧砸了铺子的声誉,还得赔上一大笔银钱。”
原来如此,崔盈了然于胸,大概就是遇到突发情况,黄嫣措手不及,只好拆东墙补西墙,这才做了假账,也不知她是害怕被自己查出来,还是别的什么。
既她已坦白,她没道理揪着不放,更何论这黄嫣瞧着对铺子相当上心。
“铺子里的存银全部用来周转了,一时发不出工钱,小妇人就在账上动了动手脚,将下面几个月银子先预支了出来,所以……”
“所以,你们才会告诉芙蕖回府禀我说铺子又亏了,要银钱周转。”
“是,而且西南虫灾后,粮价陡升,总不能让铺子里的老伙计吃不上饭……”
“夫人要若要将小妇人拿去见官,妇人绝无怨言。”
“这事不本不怨你。”
崔盈扶起她,轻叹一句,“天灾人祸谁能料到,我不会报官,不过下次我更希望再遇此事,你能事先禀明缘由,也好过事后请罪,就罚你两月工钱,算是小惩大诫。”
“多谢夫人恩德。”
黄嫣感激道,心底暗暗发誓自己定要好好为夫人经营铺子,方才能不负夫人所托。
崔盈半是敲打,半是施恩于这黄嫣,一来她甚是欣赏她敢于自立门户,出来做生意的勇气,二是她觉着,这人可用。
有道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她在胭脂铺查清账面,出来正准备着去镖局一趟。
走镖的武师们,对这大魏朝的各个城镇分布,风土人情熟练谙达,想必比官衙舆图还精准。
侍剑黑着一张脸跟着崔盈主仆二人身后,这时崔盈,就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动作了,可如何甩开侍剑也是桩麻烦事儿。
由头暂时她还没盘算好,于是乎在红玉坊驻足不前。
“有劳夫人替在下包一盒胭脂。”
好耳熟声音,崔盈转过头就见到那道记忆中熟悉的身影,他身着浅绿色七品官服,清隽出尘,头戴乌纱,腰坠银銙,好一幅人模狗样。
崔盈脑中宛若被重击,无论是隔空眺望,还是从他人言语得知他的消息,她皆能一笑而过,等再见到他时,她才发现被背叛,被伤害的痛,哪怕愈合结疤,也不意味着它彻底消失。
重新被撕扯开来,依旧鲜血淋漓,她极少信任一个人,在刚穿过来那两年,她像无头苍蝇,生怕被崔父送人,甚至跟郑秀之生出同病相怜,相互慰藉舔舐伤口之心。
她幼时也是如此,孤苦无依,艾艾期盼有人能救她出苦海,原来人家可比她聪明多了,他从来就知道自己要什么。
见到老熟人了,芙蕖迎面走出来,心下一跳,跟在崔盈旁边的小喜用眼儿横了郑秀之两眼,暗道这位郎君好没眼色,不叫铺子里的伙计给他拿胭脂,使唤起她们夫人来了。
“哎哟,糟了,我方才将五爷的令牌落前面歇脚的茶楼了。”
芙蕖见侍剑目不转睛盯着崔盈他们二人瞧,心急如焚,猛地拍脑袋大呼,将一旁抱胸审视二人的侍剑吓了一跳,他打量着二人觉得哪里不对。
一位是新科探花,一位是深宅大院里他们五爷的小妾,那位探花郎似乎与小夫人相熟,谁知芙蕖这小丫头马虎精,五爷的出府令牌也能丢。
“侍剑大哥,夫人估计还得跟黄掌柜说会儿话呢,而且买胭脂一般都是女眷,您杵在这儿,人都快叫你吓跑了。”
还嫌弃上他了,侍剑武艺精湛,奈何长年跟在穆元骁身边,也染上几分纯稚,自是不知这男女眉眼官司上的机锋。
“可五爷让我守在夫人身边。”
侍剑酷酷甩了芙蕖一句话,芙蕖干咳了几声,直接强行扯住侍剑的袖子,开哭,“侍剑小哥,您就陪我去吧,近日城里流民多了许多,我一个人去害怕,要是令牌丢了,回去,我,我,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