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不敢置信,昨日他明明瞧见表妹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不过他这模样可让崔盈更加觉得好笑。

“五郎。”

她轻声唤了他一句五郎,穆元骁不作声,那双流光溢彩的凤目却立马望向她,模样甚至说得上乖巧。

“不知族学里的先生,可曾讲到晋书列传中三十九卷中,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他面上澄净茫然道不曾,崔盈就这么定定注视了他好一会儿,直到东方既白,晨曦微光,面前玉碗中的玉蝉羹从带着热气到慢慢变凉,才继续开口,“若是阿盈不在府中了,表哥可会想起阿盈?”

“为何不在?”

他不解。

同样,崔盈也并未答复,施施然起身,为他盛了一碗碧梗粥,“表哥快用些吧,该去族学了,待会儿可就迟了。”

“喔。”

与沧浪阁中的表面风平浪静相对,安澜院算得上扯到明面鸡犬不宁。

“爷,妾没有。”

柳氏跪在下首眼泪婆裟,泣不成声。

听到岑氏见红那日,她当夜喜不自胜,跪在神龛面前又是磕头又是道谢,还悄悄遣两个丫头出去买红绸找了个隐秘地方挂着。

也不知她日日夜夜咒骂怨毒,是请了哪座邪神在壁龛上供奉,倒是快叫她心想事成了,总之岑氏见红,孩子保不住可把她高兴坏了,她还没动手,就有人先替她了结了这毒妇。

好景不长,这红绸不知是被哪个小蹄子翻出来,告到二爷面前,害得她被二爷冤枉,她是咒了岑芙这个贱人,可是若是对着神龛赌咒就能要人孩儿性命,就能如此灵验,那当初她向神佛许愿保住她孩儿时,怎的不灵验,她要岑芙给她孩儿一命抵一命也怎的不灵验。

穆元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神色漠然,无情之人,自然不会因为姬妾哭泣有所动容。

现在他只想到知道真相,他将近而立,也确实该有个子嗣了,久久无嗣,他部下中已人心不稳。

柳氏貌美,柳氏之父又对他有救命之恩,他绝不会薄待柳氏,不过她若是犯到他忌讳上,他也不介意百年之后,下去给柳副将赔礼。

他也知自己这位正妻有几分小性子,可称得上善妒,先不提少年夫妻,便是看在她为自己落魄时奔走的份上,自然是以她为重,还有她腹中孩儿,也是他现下渴求的嫡子。

满室阒静无声,柳氏慌了神,穆元承的无动于衷让她心生惊恐,她可是见过二爷在漠北怎么处置人的,她泣涕涟涟,跪行到穆元承面前,竖起三指,

“二爷,妾没有!真的没有!妾愿意发毒誓,若是妾胆敢谋害夫人腹中孩儿,就叫妾不得好死,死后也下拔舌地狱。”

第30章 躲懒

“漱芳, 你与夫人有旧怨。”

他纡尊降贵般俯身,将她下颌轻轻挑起,那双鹰隼般锐利凤目在审视着柳氏, 他的冷酷无情超出柳氏预料,她悔了, 她悔极了。

在父亲死后, 她自持有恩于二爷就入他后院,她只瞧见二爷皮相俊美, 战功赫赫,英雄盖世, 看不见他双眸冷清,心底只有对权势的野望。

饶是柳氏发尽毒誓,穆元承也并未有几分相信,若是发毒誓就能为自己证身, 大理寺的官员可尽数罢免, 让他们回故土当个田舍翁,还能为国库省下一笔银子。

“是, 是,妾是恨极了夫人,妾有这个打算,但妾还没来得及动手, 这几日是那个孩子的生祭, 妾不会在这个时候脏了自己的手,沾染因果,算是为她祈福, 望她来世投个好人家。”

柳漱芳闭了闭眼,稳了几分, 既然自己披上的遮羞布,被自个扯开了,那她将自己原本的打算和盘托出也无妨,左右不会比直接定了她的罪名好过,于是继续道:

“若是爷不信,可以去查,妾这些日子是不是在准备生祭,妾听闻夫人是身上佩戴的香囊与平日吃食,相辅相成才中了这毒计,若要知道夫人平日惯爱吃什么,必定是夫人亲近之人,或者能接近夫人小厨房之人才是,夫人自从害了妾孩儿之后,待妾就生冷避讳,戒备心极重,妾下手不可能成事。”

“喔,如此说来,夫人被害一事,你早就知道,还知晓是何种手段。”

穆元承捏紧她下颌,眼神愈加危险,柳婉芳反讥,“爷不会以为妾还会去提醒夫人,让她多加小心吧,二爷当妾是菩萨不成。”

在岑芙出事前,她确实不是之背后那人究竟要做什么,不过对于那人透露出来赤裸裸的恶意,她非常乐见其成。

“那也是爷的子嗣。”

终于穆元承压抑的语气流露出一丝愤怒,柳漱芳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般:

“妾的孩子,难不成不是爷的子嗣?”

“当日之事,夫人是无心之失,我也将夫人禁足于院中,以示惩戒,你何必执迷不悟,抓着这件事不放,爷看你是魔怔了。”

穆元承眼底浮现出一抹带着隐痛的愧疚,转瞬即逝,往事不可追,不过徒增伤痛,柳漱芳瘫坐于地,冷笑一声,

“夫人是否无心之失,妾无从分辨,不过妾倒有一句话要问问爷,求二爷看在妾死去的爹爹面上,给妾一个明白。”

“爷待夫人情深义重,待妾怎的就如此凉薄,二爷,待妾可曾有过一丝真心?”

“照仁十七年,漠北茫茫戈壁,你站在沙丘上,穿着一身胡姬的艳色纱裙,手握弯刀,极美。”

闻言,柳漱芳要哭不哭,呆愣在原地,“爷竟然还记得,我以为……”

“二爷,公孙先生来了。”

蓦地亲卫来报,公孙是他手底下智谋无双的幕僚,无事绝不会随意登门,穆元承滞了滞,有心再说上什么,到底还是拂袖而去,走之前叫人将柳漱芳身边伺候的丫鬟先带去拷问,看能否吐露些别的东西,至于柳氏就先禁足在她自己屋里,严加看管,不过不可短缺吃用。

背地里却让暗卫开始排查正妻身边的人。

“啊,你说漱芳夫人被二爷关了起来?”

听见这信儿时,崔盈正在跟纸笔研墨做斗争,芙蕖给她研墨呢,小喜从外头端了茶进来,跟她说起穆元承院子里的腥风血雨。

“可不是,婢子可是听二少夫人屋里的鸢儿姐姐说得,漱芳夫人身边亲近的两个丫鬟都被拿住了,婢子猜……”

接着小喜凑近崔盈耳边说了些更隐晦的。

“除了暂时关屋里,没别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