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盈见他如玉的脸庞微微泛红，他适才生平里都没有出现过女子的身影，半垂眼帘，茶杯中浮光掠影间，她忍不住思忖道：倒是个洁身自好的干净男人。

只是她要嫁吗？

见她迟迟不应，裴子都心底生出一股失落，不过很快散去，他也不过是想着既男未婚女未嫁，又有父母之命，在一块挺好的，不过也不可勉强。

“若是娘子不愿，直言便好，不必为难，润礼也不过想着这还算是个两全之计罢了，娘子放心，润礼没有强迫之意，娘子也不必觉得此事不成，便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怕崔盈误会什么，还补充道：

“日后，还是将画九教给润礼启蒙便是，画九聪慧，说是在太平年间，只怕不少人抢着要这样的学生。”

崔盈对于现下他口中的画九聪慧得打个问号了，别有所图的男人，一般都会甜言蜜语。

“润礼容我回去想想。”

第142章 尘埃落定–下

过了些日子, 崔盈约裴子都在城中酒楼相谈。

她应下此事，不过却有另一事要与他陈明。

“既崔娘子愿意，那在下便禀明双亲, 后再择一良辰吉日，上门同郡守夫人提亲。”

裴子都莫名有些喜悦, 不知是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儿, 亦或别的，他说不清楚, 只不过在他看来，与其同其他人成亲倒不如同崔娘子成亲。

崔盈转动着手中的酒杯, 目光有些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才缓缓道：“润礼，还有一事, 我不想瞒着你, 我更希望你听完再做决定。”

“但说无妨。”

“我大概……活不了多久……许是一二十年，也许是三五几年, 当然也许会更快，我说不准。”

崔盈淡然一笑，似乎对于自己活不了多久毫不在意。

话落裴子都双眼微睁，瞳孔一缩, 看着面前红唇朱颜, 明艳依旧的女子，一时无言。

可观她的模样，并非说笑, 裴子都放下酒杯，定定地抬眸看向她, “什么时候的事儿？何疾？”

崔盈摇首，为其将酒添上，“早年间患下胃疾，后逃难时又中了奇毒，好在命大，苟活这许多时日。”

“其实我这身子亏空的厉害，不知能不能看着画九长大。”

她没想到共事两年的同僚，猛地会跟她提亲，她并不觉裴子都有多喜欢自己，逃不过两个字，合适。

她母亲现在是郡守夫人，她生得又还算有几分姿色，正好双方父母都在催婚。

其实她也不是太反感成亲，于她而言，成亲与否都无所谓的。

见他面色踟蹰，崔盈轻叹一声，“昨日的话，我只当没听过，大人不必多虑，这是我自己个私事，不会对外头声张。”

再说她也不想听到她娘徐氏哭天喊地。

她这话便是让裴子都放心，她不会因为此事破坏他与刘郡守的关系。

“崔娘子误会了，在下只是在想何时成亲罢了，初次成亲，不知该筹备些什么聘礼。”

崔盈握着酒杯，垂着双眸低声说着，耳边却倏然传来这样一番话，她蓦地抬头，有些难以置信，“适才我所说之事……”

裴子都将她的酒换下，叫来店小二，给她换上羊奶，温声道：“既有胃疾，那便该少饮酒，膳食，多用些适宜肠胃之物。”

思及她这两年每逢宴饮，这女子皆是一副爽快模样，倒是落了个大方伶俐的名声，只是这身子却不顾，裴子都便生出些怒意，哪能这般不爱惜自己。

他从托盘中，重新取了个纹花团的青瓷杯，给她倒了羊奶，极体贴递到她跟前，浅笑道：

“要做多久的夫妻才算夫妻？在下想和娘子成亲，同娘子命不久矣，又有什么干系？莫非日后天下人，要成亲前还要去寺中算算对方能不能长命百岁？谁又真说得准自己能活多久？再之，娘子说自己活不过三五几年，可乱世之中，活过明日就已是极好的。”

“崔娘子耽误之急，爱惜自己的身子，成亲后，在下会督查娘子。”

崔盈有些不自在，只是并未再说什么。

天启三年秋，定州军攻下离洛邑不足五十里的安定城。

南朝溃不成军，洛邑城中贵族纷纷逃窜，饶是魏鸾与蒋家多次下令斩杀敢逃出城门的贵族，仍止不住这股子风气。

大军压境，只是在外迟迟不前进一步，蒋鸣铮站在城楼上望着不远处人头攒动的兵马，高声道：“穆元骁！你是不是在等本国舅交出你的夫人！”

蒋鸣铮绯袍烈烈站在风中，面颊瘦削，多日囚笼困兽般的压抑，让他备受煎熬，还有当年他用匕首刺自己那一刀，捅坏了自己肾器，从此病歪歪的，他对这厮恨得要死。

可惜这次再不能如他儿时，要如何便能如何，他撑着城墙垛口，神情阴鸷，带着些不怀好意，他知道他在等什么。

很快随着他这一声，队形散开成两路，一跨着马，胡髯凌乱，遮掩了面容的男人出现。

手持长弓，那弓柘木为胎，通体乌沉。

他仰头望向城楼，目光如炬，蒋鸣铮不甘示弱迎上这道目光，嗬嗬般怪笑了几声，“可惜你来晚了，她死了，本国舅想交人都交不了。”

“再说，本国舅不想交出人来。”

倏地一声，箭啸裂空，穆元骁闻言怒极，猿臂轻舒，弓梢竟弯至耳畔，倏尔一放，箭从蒋鸣耳边擦过。

他躲进了兵卒的铁盾之后，穆元骁下令放箭，漫天流矢，火光冲天，先锋营抬着云梯，不怕死地往前冲。

先登者，三军夺气，赐爵赏金，日后荣华富贵，荫子封妻，光宗耀祖。

城破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意料之外的事，是穆元骁并未找到他的妻子，他搜遍了皇宫，蒋家，还有那个疯女人的宫殿。

魏鸾自绝于太极殿，心腹将蒋鸣铮压到穆家兄弟跟前。

押送之人踢了两脚他腿弯，试图让他跪下，蒋鸣铮哈哈大笑，骨头硬极了，“原本我也该死了，不过我不想跟那个女人一起上路，免得黄泉路上碰到，恶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