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剑高兴地回去复命,可与那日他们二人的对话截然相反,崔盈答应同他们回定州,但是那批聘礼,却不知安置在何处了。
听到她的决断时,穆元骁有些诧异,面上虽不曾说什么,心中却是疑窦顿生,她……为何要这么做?是怕他贪墨她的聘礼和嫁妆吗?定州孟氏名门望族,娘和舅母们也不会打这个主意。
三日后,一行人整装待发。
“阿盈,此去定州,需耗费十余日,我们还是尽快启程吧,那魏鸾并非善类。”
未到晨时,众人便已至城门,为了躲过魏鸾的耳目,崔盈也乔装了一番,穿上了一身藏青长衫,书生打扮,还特地将莹白的小脸儿,用炭灰抹了一层。
如今叫旁人来看,多半都会以为她是个羸弱书生。
穆元骁翻身上马,弯腰朝着她伸出一只大掌,周围的心腹们,均是笑看着这二人,崔盈难免羞赧,抬头却见马背上郎君目光专注深情。
她想不管日后如何,至少二人现下是鹣鲽情深,浓情蜜意。
她将手放了上去,依偎在他结实温暖的怀中。
直到一声利刃划破虚空的声音,将众人回定州的脚步打乱,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威严的女声:“你们以为你们能走得了吗?真当本殿这洛邑城如空门一般,来去自如?未免太过狂悖些。”
是摄国公主,她果然还是来了,从穆元骁一如城,她想来便收到了消息。
“本殿道是谁?原来是我们小五郎啊,祸兮福所倚,看来我们五郎在漠北当真是有一番机遇,如今瞧着是大好,不过也变得让人讨厌了,可惜了,可惜了。”
“五郎这是要带着本殿的户部侍郎去哪儿?你们二人是在私奔吗?”
魏鸾一袭缁色凤纹衮袍,蟠龙金冠,从金吾卫中信步而出,击掌称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更深处是无望无际的冰冷与森寒之色,这个贱人居然敢背叛自己。
“崔盈,本殿待你不薄,你如今竟为了一个傻子背叛本殿!焉知背叛本殿的下场。”
魏鸾那双凤目如鹰隼般锐利,盯着崔盈时,恨不得从她身上刮下一块肉来。
看见魏鸾,崔盈想起玉藻宫,想起初见时,横在脖子上的刀,想起她谈笑口吻,说不曾对她下毒,她对这个女人下意识的畏惧起来。
恨意不减,畏惧不消,不,她不该拿她女人的身份说事,她只是封建时代里,一个皇室该有的模样,只是因她是个女子,略显出格了些。
穆元骁能感受到怀中人儿的不安与沧皇,蓦地心中一痛,魏鸾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拍了拍她手,低头在她耳畔安抚道:“别怕,信爷。”
二人旁若无人的亲密,让魏鸾有些不耐,他们还当是出来踏青游玩不成。
“你兄长抓了蒋家家主,给本殿留下了一堆烂摊子,本殿还不知如何跟蒋家人交差,正好,你自投罗网了,一边是亲弟弟,一边是天下,也不知你兄长会如何决断呢。”
若是魏鸾抓住穆元骁,穆元承为了弟弟将蒋鸣铮给放了,那他顿时便会被三方围攻,可若是不放,那他这样能眼睁睁看着胞弟去死的主公,又有谁敢效命。
分明是毒计,是阳谋。
在听到蒋鸣铮时,崔盈心中一紧,下意识回过头看身后人的神色,只可惜穆元骁现下正与魏鸾对峙,并未发觉怀中人异样,而崔盈也因慌乱,便未在意为何穆元承能抓到蒋鸣铮这样的细节。
穆元骁神情肃然,眸色沉沉,“你莫非以为领着这些酒酿饭袋,就能擒住小爷?”
“魏鸾你当日利欲熏心,为了一己私利,与蒋家勾结戕害忠良,殊不知天道昭昭,报应不爽,竟有淮南王造反,你不敌淮南王,又厚颜无耻派人求我兄长襄助,淮南王被定州的人马拖住后,你便立时调转矛头,又与蒋家人勾结,欲再害我兄长,岂不料,这次竟被兄长识破……”
“住口!你兄长当年狼子野心,哪里冤了他?他口口声声效忠父皇,效忠朝廷,却迟迟不肯交出兵符。”
听见穆元骁将当年之事又扯了出来,魏鸾勃然色变,高声申斥。
“你胡说!我兄长在昭仁二十七年,再次击退回鹘后,班师回朝,又遭先帝试探,为保全全家,已将兵符呈递给了先帝!!当年太极殿的内侍宫婢皆是见证!”
听见魏鸾当着众人的面儿摸黑自家兄长,穆元骁有些听不下去,明明兄长为了魏朝,呕心沥血,奋勇迎敌,这个疯女人竟这般攻讦兄长,当年他们穆家人背着通敌卖国的骂名,下了阴曹地府,如今她竟还想如法炮制,又将意欲造反的脏水泼到兄长身上。
“那你倒是同本殿说说,你兄长昭仁二十九年再度受命领军时,是如何没有兵符,就能号令漠北几十万雄兵?”
魏鸾负手而后,就这般定定地盯着面前这行人,穆元骁握着缰绳的手,颤抖了几下,他不想承认兄长的不臣之心,可这疯女人的话……并无指摘之处。
接着冷哼一声,“你们皇室素来疑神疑鬼,气量狭隘,当年下诏让兄长前去漠北领兵击退回鹘,兄长凭诏调兵,无需兵符,这也需要公主您在心中,介怀这许多年吗?小爷看,这不过是你们皇室欲藏住腌臜事的遮羞布。”
“想不到五郎大好之后,如此巧舌如簧,与本殿户部侍郎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本殿还是更喜欢当年在宫宴上,用手抓食,哭着要娘的五郎。”
听着魏鸾不断提及当年,穆元却是八风不动,毕竟他的记忆,只有从马商的帐子中醒来那一刻开始。
“抓住他们!”
魏鸾见他不受激,单枪匹马杀过来,立时下令,金吾卫们很快便围了上来,就在穆元骁与魏鸾对峙之际,他手底下的人已经将城门口离得近的守卫了结了,虽不知城门外还有多少兵卒,可众人皆知,若是五爷被公主所擒,他们也不必活着回定州了。
“阿盈,抱紧爷。”
穆元骁唇瓣紧抿,神色从未如此严峻过,饶是他武功盖世,可此次前来洛邑,实在没有带多少人。
侍剑已跃下马,对着自家主子道:“五爷,您先出城门,属下断后!!”
穆元骁看着后面乌泱泱的人,剑眉拧紧,稍作踟蹰,便策马朝着城门去。
“绝不能让他们跑了!擒住为首的二人,本殿赏黄金万两!官升三级,授伯爵衔,世袭三代!”
见穆元骁与崔盈竟还在手下的护送下缓缓朝着城门去,魏鸾不禁凝眉,这些废物,遂开口许下重赏。
这番话当真是听得叫人眼红心热,不必去的魏渠九死一生,不必去寒窗苦读几十年,这群在洛邑安逸惯了的子弟兵们,竟神勇起来。
戮战半个时辰,二人身上沾满了血,好不容易到了城门,穆元骁听到身后有人高声痛呼,“统领!”
他回首瞧见,侍剑被五六头盔簪缨的小将围住,数把长刀刺入他的胸膛,还有一把砍在他的脖颈,他就这么望着城门的方向,唇瓣蠕动,好似在说:五爷,快走。
穆元骁眼眶发热,想调转马头去帮他。
崔盈自然也瞧见了,根本不待她反应,素萦也在侍剑中刀时,鼓起勇气想帮他,可她也不过是个柔弱女子,结果一目了然。
素萦在魏鸾身旁被捆着,魏鸾嘴角噙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就这般远远眺望着她,魏鸾与崔盈相识多年,知道她是并非心狠手辣之辈,待亲近之人,更是珍重。
后面还有崔府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