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盈轻扫了他一眼,秀美莹白的脸上似笑非笑,那双潋滟美目挂着讥诮之色,“你心中有数便好。”

郑秀之被她这一噎,心头一哽,又怕伤及二人近日好不容易挽回些,岌岌可危的情分,并未与她争辩,早知是冷脸,他还偏生要试探一二。

而后二人各自用膳,都不曾再开口交谈,外头丫鬟来禀说是老太太要见老爷。

听到自己娘要见自己,郑秀之便估摸到她要问什么,放下碗箸,对崔盈道:“盈娘,我先去见我娘。”

“腿长在你身上,难不成我还能拦得住。”

“你……罢了罢了,颂月,闻星好好伺候娘子,我去去就回。”在一旁的两个丫鬟忙领命应声。

这厢郑秀之穿过长廊昏暗甬道,到了他娘的院里,门口两个掌灯的婢女见是他来,忙上前行礼,其中不乏痴缠眼神。

他进屋便见他娘一副三堂会审的模样,身边立着几个丫鬟。

“娘,你叫儿子过来所为何事?儿子今夜还有公文要看,这些日子实在是忙。”

只听李大娘冷哼一声,“公文?那公文叫崔盈?你天天盯着她瞧是不是,你从我肚里爬出去,我还能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

郑秀之被自己亲娘挤兑,脸上青红不断,辩解道:“真的是大理寺那边案子,哪有娘说得这般……这般……”

“你老娘我眼睛是瞎了,心可不盲,我一听她声音就知道是什么人了,秀之,你跟娘说老实话,她是怎么到咱家来了,你不是说她被崔老爷送到高门大户当小了吗?”

“那户人家行事不仁,将她给赶了出来,当日若是没有她,哪里有我们母子今日,儿子这才接她入府。”

郑秀之官袍未褪,俯身将桌上饭菜端到他娘跟前,将竹箸塞到他娘手中,轻声说道:“娘,这是您最爱吃的栗子鸡,您快用些。”

李大娘好不容易握紧了筷子,开始摸索眼前饭菜,丫鬟要上前喂饭,一筷子嫩滑喷香的鸡肉递到嘴边,却被训斥了一番。

“老婆子自己会吃,连饭都得人喂还不如死了算了。”

郑秀之无奈,“娘,她们也不过是做好分内之事,儿子每月给她们发了月例银子,您眼睛不便,让丫鬟们伺候着用些也好。”

“你少扯远了,我还没问完,盈娘对咱娘俩是有恩,你接到府中,娘也不说什么,只是你为何对下人们说她是你未过门的夫人?”

言及至此,郑秀之顿了顿,“儿子没说错,儿子打算来年开春时,娶盈娘过门……”

他话音未落,便挨了他娘一巴掌,“你昏头了!你娶她?!秀之啊,你现在前途大好!!!你娶她做什么?你不喜欢蒋三娘,还有陈五娘,窦六娘,这上京有的是未出阁的小娘子,你娶了她,可知你同僚们会在背地里怎么嚼你舌根!”

郑秀之被他娘打得脸上火辣辣一片,可眼神却越发坚定,“娘,儿子为何要管他人口舌?再说当年之事,是儿子对不起盈娘,如今不过是弥补一二。”

“你对不起她?她爹作恶,要你弥补什么?”他娘觉得儿子简直是自毁前程,这朝中多少达官显贵家的小娘子,等着她儿子,为何还要去娶这么一个……残花败柳。

“其实儿子那日本来是该去提亲的,若是儿子去提亲了,她爹想来就歇了心思。”

郑秀之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当然也遮掩了些事儿,听完李大娘怔仲,竟还有这番牵扯,好半晌才讷讷道:“三娘瞧着也不坏,倒是不曾想心思这般,恶毒。”

“可秀之你也是无辜的,这事儿怨不得你。”

纵使是儿子做得不对,他们家亏欠盈娘,可断不能拿前程来赔罪啊,“盈娘既无处可去,那娘收她做义女,你认她做义妹,秀之你再在你手底下,为盈娘择一品性俱佳的郎儿婚配,也不算辱没了她不是?”

李大娘狠狠抓住儿子臂膀上的料子,恨不得儿子赶紧答应,生怕儿子前程毁了,母子二人又会回到当初那般衣不蔽体,棚不遮身的日子。

像是想到了何人,接着道:“就上次来咱们府上那个小宋,人俊俏,又知礼识趣,是个有前程的,你不是跟娘说,他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一甲十五名,可塑之才吗?你便将盈娘许配给他,以盈娘的品貌,只要带他到府中一瞧,又是你义妹,即便盈娘不是完璧之身,想来也是不介意的。”

“娘!盈娘是儿子的心上人,儿子绝不会再将盈娘拱手相让给他人!!!”

郑秀之现下实在孝顺不起来,他在朝中沉浮,如今又权柄在握,也养了个轻易不容悖逆的性子,更何况此乃他之逆鳞,触之即伤。

“你这是要逼死娘吗?”

“来人将老太太屋里剪子针头都收了,凡桌角尖锐处,用软布裹着。”

郑秀之想了想沉声下令道,后又对他娘道:“娘,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这朝中的局势就跟东宁府的雷雨季一样,说变天就变天,您现下不用晚膳,他日儿子一朝被他人踩在脚底,我们母子二人便也只得,又回到以前的日子了。”

“你敢吓唬你老娘?”

李大娘气得直哆嗦,一拍桌子,却只得来儿子甩袖而去的破空声。

“你要是敢娶她,我就不认你这儿子!!!”

“老夫人,大人已经走了。”一旁丫鬟小心翼翼低声提醒道,

“走了?”

“是,刚才在您说话时,大人就走了。”丫鬟谨慎拿捏着措辞。

听到儿子走了,自己便是要骂,也没人听,李大娘想了想道:“给我夹菜盛饭。”

丫鬟心道果然当娘的,就是拧不过做儿子的,看老太太这不就乖乖吃饭了,李大娘一边用膳,一边对左右婢女道,白养了这么个儿子,为了个女人竟连娘都不要了。

直到一丫鬟说,听闻那位娘子对大人不假辞色,想来还是在记恨当年之事,若是将那位宋大人请到府上,二人先相看,若是两厢情愿,大人定会成人之美。

好一出虎口夺食,老太太满意极了,觉着这小丫头机灵,若是叫崔盈听见怕是牙都得笑掉,他还成人之美,不趁火打劫就不错了。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漠北茫茫戈壁,黄沙吹散,露出森森白骨,暗红干涸的鲜血,蜿蜒至一处,几只秃鹫在啄食着尸身上腐肉,远处几条昂首挺胸,吐着性子的毒蛇伺机而动,时不时还有巨蜥俯头舔舐浅坑中尚未完全凝固,暗红腥臭的鲜血。

须臾间细微响动,那具被秃鹫啄食,还剩一半的残尸,从凹凸不平的小土包上翻滚跌落,黄沙中探出一只虎口带厚茧的大掌,小臂虬结狰狞密布的疤痕,彰显着这身躯的英勇。

只见其一手掐断前来啄食人肉的秃鹫长脖,秃鹫临死前嘎啾嘎啾,发出几声似蛇似乌鸦的怪叫。

其余几只没毛的丑家伙,见同伴惨死,立马惊慌怪叫着扑腾飞走。

他血肉翻飞的大掌再度坠落,戈壁飓风将近,面上黄沙吹开,露出一张黑瘦俊朗的脸庞,眉宇间是淡淡死气,除了胸口几息时间才会显现的起伏,远瞧着还会以为,人已经没了气息。

第95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往上京赶回的穆元承正为了两个弟弟之死, 痛不欲生,回程途中,他沿路护送着穆元锦的棺椁, 至于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