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不料,听到情杀二字, 大太太神色赫然一变,“无稽之谈,三郎,我知道你记恨你母亲,但是也不该做出此等背叛公府,再在正堂上胡言乱语。”

穆元朝潋滟一笑,“原来大嫂知道啊,我还当你不知道呢。”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的,实在摸不着头脑,“也是,作为枕边人怎会对此等异常,丝毫不察。”

“你究竟想做什么!?”

见他好似还要语出惊人,大太太呵住,“你既要全家陪着你一块死,便无需再这处,蛊惑人心了。”

“你们听不得真话,便在这儿说我妖言惑众,可笑!可笑!”

穆元朝笑着笑着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嘴角又开始渗血,阿鸢想为其擦拭血迹,却被他制止。

“当年国公夫人,也就永乐长公主,因嫌恶这桩皇室与世家的联姻,却又无法违抗圣意,只得低嫁到穆家,后于昭仁三年,惊蛰之际,同暗卫私通生下了一孽种,许是对那暗卫有几分私情,并未将那孽种,随便寻个人家给扔了。”

“朝儿。”

永乐长公主面色惨白,低唤了一声,至于已然有些麻木失魂的众人,还是被这番话惊得险些瞪掉眼珠子。

穆元朝并不理会她,只是自顾自说着,其余人早就无心来拦,

“国公夫人不舍襁褓孽种,又怕先帝责备其坏了大事,需有人为其遮掩,可惜长子刚正迂腐,她不敢要长子为其遮掩,便同幼子商议要将我塞给他,充作庶长子;谁知幼子表面看起来风光霁月,内里奸猾,竟图谋大哥的世子之位,便借机索要好处,国公夫人本就不喜长子,便满口答应,又试探过高位之人的意思后,便做下这场局,让长子送命东宁府。”

“孽种就是你对不对?”

大太太死死盯着坐在兀凳上的穆元朝,从牙齿中问出这句话,透着切骨恨意,若这竖子所说是真,真如她心中所揣测那般,那她的丈夫,她的儿子,便都是毁在这孽种手中。

“是,大嫂,我这样叫,没错。”

言说到此处,穆元朝顿了顿,棱角分明的脸庞在醺红的晚霞中,蒙上一层阴翳,“其实,我倒宁愿她将我随便送人了,也不必过上后来那般泥淖之蛆,苟且又见不得光的日子。”

穆元朝侧首对着上首的大太太掀唇,崔盈竟从他眼中看出几分对大太太的怜悯与歉意,以及自我厌弃。

“你说情杀,那我丈夫究竟为谁而死?”

大太太强撑心气儿,问道。

“他并不爱那人,顶多有几分欣赏之情,只能说他是因那人而死,谁叫那人正妻出身显赫,哪里能容忍得了如此羞辱。”

崔盈大惊,正妻!难道穆元骁跟穆元承的爹,是个断袖?

身上受力愈发重了,她感觉大太太倚在她身上,身子软了下来,好似失去了所有的气力手段,也是头一次从大太太身上感受到脆弱。

“别说了,当年的事儿,就让它随风散去,我不想知道,三郎,你去同你主子说,放过二郎吧,他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算……算大嫂求你了……”

大太太还是想救救儿子,说着说着她便欲跪下。

“娘,如今的情势,跪他又有何用。”崔盈撑住她,她有些见不得这般卑微,这般低声下气的大太太,她在她心中素来是高贵雍容的。

“她说得没错,大嫂跪我也是无用。”

“朝儿,我不知道,她给你下毒了,我不知道,若是我早知……你爹他……”

“够了!别这样叫我,我没有爹!你让我觉得恶心,若非到了今日,这些腌臜事儿,我恨不得带进棺材。”

穆元朝对其余人等皆是淡漠无畏,唯独对四太太与永乐公主,才心绪波动。

“你不是我娘,你不过是将我生下来罢了,若有得选,我根本不愿降生,做彘做狗,都比投胎成人好。”

“我这一生无父无母无亲无朋,只是生活在阴暗犄角中的爬虫,见光那日,就会数不清的人来唾弃践踏我,不过,我才不会让你们得逞!”

话落的同时,留给众人时间不多,侍卫要来拿人下狱。

穆元朝顺势拔出侍卫腰侧佩刀,先斩向四太太,迅疾了结她性命,叫众人反应不得,又袭向四老爷。

四老爷大骂,“你这小畜生,老子好歹抚养你多年,竟这般凶戾!”

“你们夫妇二人便先去给爷下去探路!”

随着四老爷惨叫一声绝命,穆元朝阴冷的声音幽幽响起,众人实在没料到他刚才看着病恹恹的模样,还有此等身手,穆家男丁似乎在这一辈,武功计谋又重现了往日荣光,可惜人心却不齐了。

“三郎住手!”

“朝儿住手!”

几道呵斥声,却并未有任何作用,更甚至,等穆元朝看向他们时,还后退了几步,生怕被波及。

看了一阵穆家热闹的侍卫,觉着估计差不多了,见他这般嚣张,便围了上来,“快放下刀!”

穆元朝根本不憷他们,反而是大笑几声,接着引颈自戕在众人面前,血溅三尺,正堂有些女眷吓得惊声尖叫起来,只听一声尖锐悲痛的女声,“爷!”

原是穆元朝的贴身婢女,她扑在穆元朝的尸身上恸哭,“为什么?为什么!爷,你说过等血恨的一日,就带着阿鸢离府,游遍大江南北;爷说过的,爷说过,还会带阿鸢去洛阳看牡丹的,他们都要死了,爷该痛快了才是。“

她伏在穆元朝身上,身子抖动不止,伤心欲绝,崔盈抿唇看着她,忽的又想起那日,听闻穆元骁身中数箭时。

接下来的一幕,让崔盈呆愣在原地,只见阿鸢伏在穆元朝尸身上啜泣许久,来拿人的侍卫等着都有些不耐烦了。

她直起身子,掏出一柄匕首,决然刺向心口,血浸湿她月白薄衫,是刺目的红,最后泪中含笑倒在了穆元朝身上。

“阿鸢不明白爷在想什么,但是,爷在哪儿……阿鸢,阿鸢就跟去哪儿……”

这是穆元朝的贴身侍女说得最后一番话,崔盈怔仲,想起先前穆元朝领人在魏渠追杀自己,她后来通过右掌有缺,查明那蒙面人是穆家三郎时,尚且不明,穆三郎对公府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

直至今日,方才知道这里头的故事,原是这样……

??那穆元骁还活着吗?她也不知,只是下意识不愿去想,去承认,连他亲娘都认命了,她又在挣扎些什么呢?

若是那傻子真的没了……那她要去哪儿,穆家要倒了,她得想想该如何安置他娘,不知为何,她像是肩负起了对大太太的责任,若是此时就这般离去总觉着,好似做任何事都没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