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下次陪你一道出府。”

说到最后,他像是鼓出万钧勇气。

崔盈猛地抬起眼帘,冰凉朦胧的雾气中,只见她睫羽颤动,唇瓣翕张,她面上渐渐漾出一个动人灿烂的笑,回头扑在他怀中,抱怨夜路难行,她现下困乏极了。

小声嘟囔着,今夜露重霜寒,湿了裙摆,他回之不过是将她拦腰抱起,回屋里去。

余光扫见廊庑下跪着的小喜,崔盈面色一滞,扯了扯他衣襟,“表哥,让这丫头起来吧,她也不过是听了我的命令。”

穆元骁神色冷漠,瞥见地上的小喜,总算开恩,“起身罢。”

崔盈心底预备补偿这丫头,到了屋内,终于受不住,昏睡过去。

她不知,穆元骁在她睡过去后,站在榻侧深深凝望她良久,才离去。

这一回儿,他不曾过问她去哪儿,做了什么?她也并未再满口谎言,只是轻声说自己困倦了。

第80章 四道圣意

暴风雨前夕总是一片让人窒息的静谧, 昭仁二十九年七月,上京朝局隐隐有了变化。

先是六皇子携万民伞回京,帝心大悦;其二, 水师提督剿匪回朝,一并将匪首押解回京。

随之而来的便是皇帝圣体抱恙, 说是抱恙, 实则是到了油尽灯枯,这些连早朝都免了, 也只有六皇子与水师提督回朝之日,才强打起精神上朝。

魏鸾出现在皇极殿时, 朝臣们众议纷纭,殿中气氛诡谲。

今日她并未着男子常服,而是一身绯红宫装,眉宇尽彰英气, 又不失女子的妩媚风采, 六皇子候立于右侧第一位,魏鸾大摇大摆进来后将他给挤开了, 魏明轩登时面色难堪,却隐忍不发。

“三公主,你一女子怎能如此……如此罔顾礼法,到这朝臣议事之处来。”

有言官看不下去, 出口叱责, 魏明轩这才像是有人递了台阶般,顺着言官的话开始苦口婆心劝诫,“三皇姐, 你就先回自己宫殿待着,这皇极殿都是男子, 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公主,这般行事,只恐对你清誉有损,即便父皇宠溺皇姐,皇姐也不该失了分寸,忘了体统……”

魏明轩喋喋不休,恨不得压住魏鸾嚣张气焰,西南一行,出发前他还以为这位皇姐是去西南物色新的美男,谁知竟敢将他关在刺史府,又夺了虎贲将军兵权,自己主事,简直是叫父皇宠坏了,父皇素来宠爱他这三皇姐,可这等要紧之事,岂容她胡来。

“本殿为何不能上这朝堂?何为礼?何为法?先秦时,荀子曾曰,人之欲求无度,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此谓礼之溯源,礼之三本,天地君师先祖,礼者,谨于治生死者,本殿乃元后独女,是圣人最宠爱的公主,于身份上,本殿莫不曾还矮你们一头,你们来得这皇极殿,本殿便来不得;西南一行,本殿亦宵衣旰食,为西南百姓布粥施药,为父皇分忧,前来这皇极殿受赏,此等欲求,情理之中,如何又违了这礼制?”

“再说这律令,本朝哪条律令明说,女子不得上朝?敢问大人。”

“这位梁大人宠妾灭妻,扶正了自己姨妹为妻,这位章大人自从死了儿子后,成日流连花楼,狎妓取乐,还有郑大人,常大人,难不成如诸位大人一般,便是礼仪人也?”

“你……你……”

“公主如此牙尖嘴利,日后可不好寻婆家,这上京男儿哪儿敢娶公主,也就草原上的蛮族,不知公主这秉性,才方便说亲。”

“父皇疼本殿,若是需要有人和亲,自然是会择宗室女去和亲,不过若是今年有个把弹丸小国,前来我朝求娶公主,本殿定会禀明父皇,将大人您最疼爱的幼女,册封为柔仪公主,嫁过去以彰恩德。”

说到最后,魏鸾嘴角微扬,侧身戏谑道,将那位大人气得倒仰。

立在朝臣中的郑秀之抬眸,看了眼这位据说裙摆飞扬于男子间的公主,觉得她这股子劲儿,似曾相识,听完她驳斥朝臣弟弟们的话,心中也暗道一句,好厉害的唇舌,朝臣们明明是在说她女子的身份不能参政议政,她偏偏踩字眼,说礼论法,还按住诸位大人家私辛秘。

他想起来,像是谁了,牙尖嘴利,看似有根据,实则细究下,就知道她不过是在胡扯,是个花架子假把式,这位公主却不同,踩了大人们要害之处,将人噎得说不出话来。

想到这儿,郑秀之微微侧首,收了收笑意,有同僚低声问道:“君珩,你瞧他们吵吵嚷嚷的,成什么样子,圣上多日不曾临朝,今日好不容易才召见我等……”

“你作甚发笑?”同僚不解。

郑秀之握着笏板的手抽了一只,成拳挡在唇间,咳了两声,摇摇头沉声道:“为官两载,不曾见过这热闹,觉得有些……”

“别说你没见过了,下官为官十余载,从没见过……”

“肃静!圣上至!”

太监高声宣告着魏朝这位至尊的到临,太监原是在两侧扶着他,被他挥开,他颤颤巍巍扶着龙椅坐下。

他捂着嘴,像是想咳,却又咳不出来,亲近内侍只听到他喉腔中发出呼哧呼哧,像破袋子飘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若是在寝宫内,自有宫婢上前为其吸出肺中脓痰,可这是议事的地方,断不可如此行事,是以,他竭力让自己看似如常。

魏鸾面色无常,只是袖中双掌皆是成拳,魏明轩神色担忧,却又不敢多发一词,也不知父皇知不知道自己在西南那副不成器的样子,他现下若是当不成太子,将来即位的无论是谁,可都留不得他了。

大臣们对这位的身体也知道些大概,原是见圣上迟迟不临朝,都预计着要闹上乾清门,知道圣上崩殂与否。

只见魏帝招招手,内侍便拿着一卷明黄诏书高声宣读。

堂下众人叩拜听旨。

“朕仰荷天休,丕承帝统。景命有仆,祚胤克昌。式弘建国之谟,茂举大封之典。咨尔第六子禀资奇伟,赋质端凝。挺峻绰于金枝,挹英风于琼握。宜膺茅土,以有家邦。兹特封尔为景王,予册予宝,宜敬宜承。尚其夙夜畏天,慎厥身修思。永钦予时命,以克有令誉。钦哉!”

魏明轩瞪大那双皇室独有的凤眸,猛地直起身子,“父皇……”不该是这样的……

接着还不待他回神,又听下一道诏书。

“苍苍之天不可得久视,堂堂之地不可得久履,朕体不安,恐将绝矣,咨皇十子魏明翊,天资聪颖,德性纯良,敬顺孝悌,宜承大统,以系天下之望,以承宗庙之祀,即日起,皇十子当勤修德业,亲贤臣,远小人,习知政事,体察民意;内外文武百官,咸宜恪恭职守,辅翼太子,共襄盛举,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听完这道封太子的旨意后,魏明轩面色灰败,怎会,就算他无能些,可十弟不足十岁……

魏鸾神色不变,不管是六弟还是十弟亦或其他弟弟,她都无畏。

“睦亲之序,诚有节而难逾;褒善有方,谅无和而不洽。公主魏鸾,延祥紫极,禀庆彤闱……宫务毕脩,闱容胥备……宜增汤沐之容,以表肃雍之容,加封五千户,进号镇国公主,钦此!”

“儿臣遵旨!”

魏鸾心中激澎,高声领旨。

三道圣旨如三道惊雷,将堂下众人惊得魂不附体,有人算到第一道,有人算到第二道,唯独无人算到这第三道圣旨。

自然待过些时日,众人才悉知还有第四道。

此时穆家,自在正厅领完第四道圣旨后,崔盈回了沧浪阁,就与红莺躲进屋里,“我原以为圣上不会再用穆家人了,想不到柳暗花明,回鹘来犯,穆家人世代镇守北地,自是更好应对这等蛮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