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洛胥道:“你也拿不动?”
江濯说:“什么也,我……”
洛胥突然使力,因他靠得近,肩臂肌肉每一分变化?都能通过布料传给江濯。那长指紧挨着江濯的腕骨,攥着箱绳,绕了两圈,有几个瞬间,他仿佛会顺势而上,把江濯也攥住似的。
木箱挪到?身边,洛胥说:“多谢,你我合力,箱子?也变轻了。”
天南星等不及,先问?安奴:“你说我师父和李象令联袂而来,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安奴被这一打岔,也忘了刚刚的局促,接着说:“哦!时意君和李象令携手,加固了祈愿河上的镇凶咒。陶兄见状,大?受震动,因他在二州见惯了尔虞我诈、假仁假义?,不想天底下?还有宗门会为百姓做事,便对雷骨、婆娑门好感倍生,决意趁着镇凶日?,前去拜会两位掌门。”
天南星道:“这怕是很难见到?,有我们在家,我师父下?山都很匆忙……你不知道,我大?师姐那会儿成日?嚷着要下?山,四哥又整天在山里逗猴子?,没一个省心的。”
安奴说:“这倒是,陶兄前去拜会的时候,时意君已经?走了,他便去向?雷骨门投递名帖,可谁料,雷骨门的看门弟子?见陶兄衣衫褴褛,以为他是上门打秋风的,对他说了些不大?中?听?的话。陶兄心道‘我虽然是个小门派出身,却也不能叫人这样看不起’,就与?那弟子?争论起来,争到?最后,居然动起了手!”
江濯道:“雷骨门召雷令雷,门下?弟子?的性子?都如?烈火轰雷,急得很。不过他们做事都有分寸,想必不会太为难这位陶兄。”
安奴连连点头:“正?是,他们刚一动手,就有人拦下?,那弟子?挨了骂,向?陶兄道了歉。陶兄虽有气,却也不愿意跟他们交恶,当下?茶水也没喝,直接走了。唉,事情到?这里,还不算太糟,可坏就坏在,几日?后,陶兄在城中?闲逛,被几个自称是雷骨门的弟子?拦下?,给打了个半死!
“陶兄受了这等奇耻大?辱,连骨头?也断了几根,被他们丢入臭水沟,比在弥城那晚还要可怜。当时正值开春,天还下?着雨,他横在臭水沟里,连泡了数日?,只觉得万念俱灰,不如?死了算了。就在这时,忽听?路上有马车经?过,陶兄便喊‘路过的兄弟,可有酒喝’,他本抱着随意一试的态度,谁知那辆马车真的停下了。
“一个白衣公子?下?了车,到?臭水沟边,把自己的酒壶给了陶兄。陶兄见他气度不凡,像个名门弟子?,忽然生出股怒意,冲他喊着‘滚,我不喝你的酒’。那人也不生气,还替陶兄撑伞。陶兄后来跟我们说,他不论是做通神者,还是做乞丐,总是在受人欺辱,偏那一天,遇着这个人,看他的目光像在看花草,很怜悯,并不轻贱。他心里五味杂陈,竟在雨里哭了起来。
“这人等他哭完,把酒给他,只对他说‘死比活着难’,又说‘我家里人死光了,可你看我,还活着’。陶兄听?了,忍不住又大?哭一场。到?这时,他才告诉我们,原来弥城初见那个晚上,他撒了慌,他并不是一个人,那天跟他一起的,还有他的家族亲眷。因为门派斗法,人全死了,他出去游历,其实是为了找机会报仇,可他实在弱小,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何提报仇呢?想他一路风尘潦倒、郁结于心,到?这一刻,才敢痛哭一场。”
第32章 旧是非 这,这可真是奇缘。
江濯说:“风尘知己最?难得, 这确是一段奇缘。陶兄绝处逢生,想必还?有后续。”
安奴道:“没?错,陶兄哭完, 对那?人说‘兄弟, 多谢你的酒’, 又说‘适才出言不?逊, 还?望你不?要见怪, 这份恩情, 我一定要报答给你’。那?人却说‘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 能喝酒是幸事, 不?必放在心上’, 言毕, 就?把陶兄从?臭水沟里?捞了出来,带回家中医治。陶兄到那?人家中,不?论吃穿,全有仆从?精心伺候。那?人每隔两三日, 还?会来探望陶兄,陪陶兄饮酒品茶, 下棋论道,如此数月, 两个?人情谊渐深, 干脆结为了挚友。
“又一日, 他们正在院内下棋, 忽然听外头吵闹起来,不?等仆从?通报,几个?人就?闯了进来。陶兄一看,来的不?是别人, 正是将他丢入臭水沟的那?几个?雷骨门?弟子?。原来这几个?弟子?没?见着陶兄的尸体,便料想他定是被?人给救了,于是一番打听,直接找上门?来了!
“这伙人一进来,便喊陶兄‘贼人’,说是数月前跟陶兄比试,被?陶兄偷了东西。陶兄顿时大怒,抄起刀来同他们说理,可他重伤初愈,哪里?是人家的对手?眼见他又要吃亏,还?是那?人及时出手,使了几个?偏门?咒诀,把这伙人赶出门?去。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了,却不?料数日后,这伙人居然再次上门?,非要陶兄交出赃物。
“陶兄清白一世,被?他们红口白牙的污蔑,好不?愤怒。那?人看不?过,也帮着陶兄澄清,却被?他们一通作践,骂得狗血淋头。双方再次动起手来,那?几个?弟子?早有准备,请了个?极厉害的人来压阵,把陶兄和那?人都抓了,又将家中财物洗劫一空,最?后还?把宅院也给烧了。”
天南星忍不?住:“真的是雷骨门?的弟子?吗?他家规矩很严,这事若是让李象令知道,必定会把他们打出门?去!”
安奴说:“是与不?是,现在也不?重要了。那?夜他们再度受辱,让陶兄又一次感受到了何为弱肉强食……不?过他们拼死一搏,还?是逃了出来,只是那?人身受重伤,流了许多血。陶兄背着他四处求医,却都被?拒之门?外,最?后那?人说‘罢了,是我命里?有此一劫,你也不?必太难过’,陶兄当即哽咽起来,对那?人说‘兄弟,是我害了你’,那?人劝他‘既是兄弟,又何必说这种话’。陶兄听了,泪流不?止,恨自己是个?祸星,害了家人又害了他。
“他们到了祈愿河边,陶兄把那?人放下,那?人说‘我半生坎坷,历尽千辛,临死了,却还?有一事没?完成’,陶兄问他什么事,他说‘家仇未报’,陶兄便追问‘你仇人是谁?我必为你杀了他’,那?人说‘不?,我仇人修为高深,你必然打不?过他’,陶兄哭道‘恨我灵能低微,连报仇也做不?到’。那?人长叹,陶兄见他面色苍白,只怕他闭上眼就?再也不?会睁开,于是连声?唤他的名字。那?人闭目半晌,忽然握住陶兄的手臂,字字泣血‘兄弟,此仇不?报,我实在不?能瞑目!请你在我断气以后,把我的心掏出来吧’。”
江濯说:“什么?!”
安奴道:“你也觉得悚然是不?是?我当时听了,也是这样的反应!”
洛胥倒很镇定,只说:“掏出他的心又怎样,吃了吗?”
谁知安奴道:“正是!那?人就?是这么说的,他要陶兄把他的心掏了,再同一味药服下。陶兄简直不?能相信,可那?人说‘兄弟,你不?必害怕,这是我宗门?内的一个?秘法,有提升修为之效,并?非邪术’。他说得恳切,陶兄只觉得匪夷所?思,心道‘哪有宗门?会把弟子?当成药的!我这兄弟恐怕是神志不?清了’。然而?那?人眼看自己要死,含着血说‘兄弟,你若是不?应,我们真是白相识一场’,又说‘我一生磊落,从?不?求人,若非到了绝境,又何必让你如此为难?你要真心不?肯,我也绝不?强求,罢了,罢了’。陶兄架不?住他苦苦哀求,只得松口‘我受你大恩,你把仇人姓名告诉我,我日后必为你报仇’。那?人如了愿,将仇人姓名告诉陶兄,然后就?一命归西了。
“他死后,陶兄伏在他身旁嚎啕大哭,恨自己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友死去。待泪流尽,陶兄又守了尸体两天两夜,只盼着他能活过来,可他是真死了,最?后无法,陶兄就?照他所?说的,把……把他的心给吃了。”
天南星喃喃:“这,这可真是奇缘。”
安奴说:“吃了那颗心,陶兄的修为果真大涨,他将那?人埋葬了,躲进山中引气固灵,藏了数月才出来。这一次,他先找到那几个雷骨门弟子?,将他们依次杀了,为那?人报仇,随后又去往那人的家乡,可惜仇人早已下落不?明,他追了半年,仍是无果,便只好回到二州,另作打算。那时二州还乱得很,而?他有了修为,谁都不?怕,经过一番筹谋,居然成了弥城的魁首。
“故事讲到这里?,酒也都喝光了,陶兄擦了眼泪,又叫人拿了些酒来。他当时已经今非昔比,请我们喝的都是逍遥行,大伙儿一边为他高兴,一边又为那?人可惜,一场叙旧,直到天亮了才散。
“后几日,我们又吃了几次酒。陶兄问我们为何而?来,我们说还?是为了祝祷一事,他听了,很是高兴,让我们尽管做,因有他的关系,那?次的祝祷办得十分顺利。结束后,我们本该离开,可陶兄盛情邀请,留我们多住几日,恰逢冬日雪大,路被?封了,我们便在弥城住了下来。
“起初,一切如常,但小半个?月后,大祭司忽然发?现,城中竟然又有了恶怨之气。这可真是怪了,因炎阳真火从?不?作假,经过祝祷以后,这里应该干干净净的才对。他担心有人在背后捣鬼,便将此事告诉陶兄,岂料陶兄听罢,霍然拍案,说‘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他们贼心不?死’。原来陶兄成为弥城魁首以后,邻近属地的门?派多有不?服,为了逼他让地,竟时常潜入城中来行凶!
“大祭司听后,甚为震惊,决意再做一次祝祷。可祝祷只能消除恶怨之气,并?不?能让坏人停止作恶,长此以往终究不?是个?办法。这时,我那?个?性格刚猛的兄弟说‘不如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待他们下次再来,将他们好好教训一番’。大伙儿那两年四处奔波,本就?有气,闻言纷纷赞同,都想借机将恶人痛打一顿。陶兄听了,也很赞同,于是大伙儿一拍即合,设计埋伏。”
安奴言至此处,倏忽停了下来。此时天已漆黑,除了其他三人,便只有倒映在湖泊中的月亮在听。他心绪难平,良久后,才轻声?说:“那?夜,我们分散包围,等着恶人前来。恶人果真来了,他们成群结队,从?城墙的破洞里?钻进来。因为当夜风雪很大,我的双眼都被?迷住了,不?知是谁喊了句‘动手’,大伙儿顿时一拥而?上。对方竭力反抗,与我们斗起法来,我们……我们也像着了魔似的,用真火胡乱鞭挞,只听惨叫声?四起,地上很快就?溅满了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大祭司喊住手,等回过神来时,周围已躺满了尸体!
“我茫然无措,不?知怎么死了这么多的人……兄弟们也都愣住了,大伙儿不?断后退……忽然听有人大叫一声?,指着地上说‘陶兄’。我一转头,便看见陶兄横在地上,连头都被?砸了个?稀巴烂,竟也让我们给杀了!”
他这话一出,三人皆惊,任谁也想不?到,这个?陶圣望居然是被?他们杀了!安奴又抱起头,痛苦道:“兄弟们都难以置信,偏偏事实就?在眼前,可笑我们自诩正道,竟会犯下这样的大错!那?时雪还?在下,离陶兄最?近的兄弟率先跌倒在地,疯了一般地喊着‘不?是我’。我喃喃着‘怎会这样’,仓皇间竟想逃跑,可闻讯赶来的门?派已到,火光骤然大亮,把我们一行人围在其中。
“有人喊‘杀人了’,周围登时骂起来,说我们是伪君子?,也说我们是卑鄙小人,又听他们说,地上死了的都不?是恶人,而?是陶兄请来助阵的弟子?。我们自知酿成大祸,全都痛苦万分,就?在这时,有人朝我们放了箭,那?箭射中倒地的兄弟,大祭司突然如梦初醒,使了奉火六诀,带着我们出了重围,逃向城外!
“因雪很大,天和地没?个?边界,我们不?管朝哪个?方向跑,都有人围堵。一行人只能藏在雪地里?,连火也不?敢点,那?中箭的兄弟没?撑过半个?时辰就?死了,我们围在旁边,简直心如刀割。那?时,大祭司忽然说错了!一切都错了!我们五内俱焚,以为他是在说我们错了,便都跪在地上,悔恨万分,谁知大祭司将我们拽住,说‘我们中计了’!
“他讲得没?头没?尾,我当时并?不?明白,只想着杀人的是我们,错的自然也是我们!因此那?夜,我内心痛苦,只觉得自己违背了天道人伦,对着无辜大开杀戒,连畜生也不?如……
“那?夜以后,这件事不?胫而?走,我们在二州人人喊打,祝祷一事只能作罢。大伙儿回了沼泽,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族人……没?了陶兄,弥城又乱了起来,恰好那?时,出了仙音城一事,各派魁首前往仙音城,都对雷骨门?落井下石,企图从?中分一杯羹,事情本来还?算顺利,怎料几日后,就?出了江兄杀景禹一事。
“此事实在重要,因为江兄不?仅杀了景禹,还?带走了李永元的剑。正是那?把剑,让一切峰回路转,也让我们饲火族万劫不?复。”
第33章 话语间 你靠它认路?
江濯说:“为什么?”
他会有此疑问, 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杀了景禹以后,他又经历了一件极可怖的事情,若非师父及时赶到, 他甚至回不了北鹭山。山上二十年, 他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养伤, 因此对山下事毫无所知, 就连那把剑, 也是由大?师姐转交的。
安奴道:“原来你不知道?雷骨门用那把剑证明了李永元的清白?, 各派魁首立刻慌了神, 因为他们趁火打劫在前, 害怕雷骨门会秋后算账, 便嚷着?要重?查此事, 最后查来查去,居然查到了我?们头上!”
江濯说:“怪了!你们闭门不出,这事怎么会和你们扯上关系?”
安奴深叹一气,垂下头:“是那把剑。”
江濯惊诧:“那把剑?”
安奴道:“那把剑的剑身上, 有真火焚烧的标记。”
江濯很意外?:“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