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说:“好一个铁石心肠的婆娑掌门。林长鸣,你何不借此机会再刺他一剑,好让他与我死个彻底!”

林长鸣胸口一痛,被江临斋推了出去。业火瞬间燃遍整个幻境,河神再也不能用?言语煽动人心,只能在火中惨叫。

江临斋双手掐诀,衣袖与长发一起翻飞。他以自毁的方式凛然封天,随着?他的念诀声?,火焰越燃越烈。

河神撕心裂肺地叫嚷:“江临斋!你以为这样便能解决一切吗?你错了!我总会叫你知道……”

火浪滚滚,祂被烧成青烟一缕,就此消失了。

林长鸣扑开业火,去够江临斋。那袖袍掠过他的指尖,就像学剑时一样,由不得?他碰。他固执地叫道:“师父”

没有?了江临斋的灵能,封魇阵的操控权又回?到?了林长鸣这里,他再也不必死了,也再也不必委曲求全,现在这里由他一个人说得?算。

等他终于碰到?江临斋的时候,那个俊逸无双的青年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容颜苍老的凡人。

通神者寿命比普通人更?长,三百年即是大能。江临斋虽然没有?活那么?久,但也不年轻了,没有?灵能,他自然再也不能维持超凡脱俗的剑士模样。

林长鸣死死捂住江临斋的伤口,用?了毕生所学,在江临斋胸口画咒。他从没有?这么?无措过,每一笔都画得?仓促且凌乱:“我不会让你死的,师父。”

那些符咒亮了又灭,林长鸣哽咽起来,他手抖得?厉害:“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剑士,你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吗?起来回?答我啊,江临斋!”

江临斋没有?应答,林长鸣又说:“六人来六剑归,你徒弟的断剑还在城里,你都不要?了吗?”

业火烧得?轰轰烈烈,他不知画了多少符、说了多少话,连泪都流干了,终于在废墟间保住了江临斋的微弱脉搏。

火不再烧,林长鸣守着?那点脉搏,力竭昏倒。隐隐地,似有?雨在下,他早已习惯了这雨声?,仿佛有?这雨,就有?江临斋。

几?日后,林长鸣醒来,见屋顶漆黑,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循环里。他撑起身,喊道:“师父。”

门开了,进来个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弟子。弟子看他起身,忙说:“师父,你灵能损耗甚巨,还没有?完全恢复,大夫说不能轻易起身!”

林长鸣盯着?弟子,想起他是谁。他张张口,半晌后,才涩声?说:“我怎么?出来了?”

弟子道:“师父忘了吗?你用?封魇阵封住了此地作恶的河神,在里面?待了十?五日,将婆娑门的江郎君救下,最后力竭昏倒。幸亏咱们的人一直守在附近,在巡视时发现你……”

林长鸣说:“河神不是我封的。”

弟子讶然:“可是江郎君是这么?说的呀!他已与众门派交代了事情的经过,眼下正准备回?北鹭山……师父!你要?去哪儿?!”

林长鸣跑出房间,外头是个艳阳天。他挡住光,不顾形容,连鞋也没穿,就往外追。

婆娑门来的人都在道上装车,远远地,林长鸣看见个熟悉的月白身影。他心一慌,喊道:“江临斋!”

那身影微顿,就在林长鸣以为他不会回?头的时候,江临斋转过了身。风轻轻经过他们之间,也许是用?了符咒的缘故,江临斋又变回?了青年剑士的模样。

半晌后,林长鸣说:“你徒弟的断剑找到?了吗?”

江临斋颔首,他脸上瞧不出什么?难过:“找到?了,还未曾谢过你。”

林长鸣有?些高兴,说:“不必谢,四山一体?,同舟……”

江临斋淡淡打?断他:“客套话我就不说了,如意郎,改日我会委托人将赔礼送到?府上。这次山上催得?急,我便先?告辞了。”

林长鸣怔在原地,胸口空空。他遮掩般地拉了下衣衫,随口应着?:“嗯……你叫我如意郎。”

马车那边有?人唤掌门,江临斋侧首,在将要?挪步的时候又想起什么?,再次看向林长鸣。

“如意郎,”他眼眸平静,“破阵前你问过我,千百次里有?没有?一次是真的,我可以回?答你,没有?,一次也没有?。”

风过去了,江临斋与林长鸣擦肩而过,一眼也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林长鸣没动,他点着?头,对空无一人的方向说:“能不能把火鱼金饰还给我?”

脚步声?远,接着?是马车轱辘滚动的声?音,最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林长鸣被日光刺痛眼睛,觉得?有?汗在流,便擦了两把。可是脸上太湿了,跟淋了雨似的。

他笑一下,又笑一下,忽然哽咽起来。

梦真的醒了。

第98章 镇天关(十九) 自然是四山和天海

数日后, 众门派与明?氏协力清理小城残迹,林长鸣没见到婆娑门的人,只听见几个宗门魁首酒后闲谈。一个人说:“婆娑门遭此劫难, 一下子损失了五个嫡传弟子, 可?算是?元气大伤, 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再下山了。可?怜江思故, 一把年?纪了, 听到这样的噩耗, 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另一人道:“听说那江郎君一回到北鹭山, 便被江思故问?责, 不仅在众弟子前卸任受罚, 还封了佩剑。如今江思故强撑着身?体, 又出来重新主持门内事务了。”

众人唏嘘不已,林长鸣在后面听了片晌,感?觉心头沉闷,便站起身?, 准备离席。可?是?他如今风头无二?,一站起来, 就引起众人的注视。

这时,身?旁的侍酒小仆说:“如意郎可?是?要出去透透气?请随小的这边来。”

林长鸣向?众人略微示意, 跟着小仆出去了。那小仆很机灵, 把他引至园中的一处亭子前。林长鸣见四下清幽, 便说:“这里没有别的事了, 你且退下吧。”

小仆却道:“我?见如意郎一直闷闷不乐,可?是?在为那江郎君担忧?”

林长鸣说:“你倒是?说一说,我?闷闷不乐,与江郎君有什么关系?”

小仆在月下回身?, 微笑道:“别人我?不知道,可?是?那江郎君的为人,我?还是?很了解的。我?相信他绝不会做出违背门规的事情,更不会临阵脱逃。如意郎,你们两个人都是?超尘拔俗、卓尔独行的君子,在城中一见,必会惺惺相惜,如今他遭人非议,你定然不会高兴。”

林长鸣为那“惺惺相惜”沉默少?顷,说:“你不是?侍酒小仆,你是?什么人?”

小仆道:“我?不过是?个很为你们可?惜的人,所谓的君子之交,不外乎如此。只是?我?很奇怪,如意郎,你既然担心他,何不传封飞送令给他?我?想?他此时此刻,也很需要你这个朋友。”

这外人不知内情,居然把他们看?作是?朋友。林长鸣自嘲一笑:“你到底是?谁?”

小仆摇身?一变,竟成了个身?量高挑的男子。他模样俊美,双目漆黑,在月色中微微侧过头,轻叹一声:“不想?如意郎如此敏锐,我?是?谁?我?是?一个无名小卒而已。”

林长鸣见他衣服上有白薇花纹,腰间还配有金乌标记的长剑,不仅一惊:“莫非你是?……”

小仆说:“那些虚称不必再提,你既然认出我?,就直接叫我?明?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