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是阵中人,只要他取水时承认那碗水是光明水,那那碗水就是光明水,不论林长鸣把?那碗水变成饺子、馒头还是香烛,它永远都是光明水,这是幻境运转的法则,阵中人认可?的既定事实无法更改。

林长鸣虽然是布阵人,却?也?不能无视幻境法则直接抹消“事实”,所?以他选择用火烧长河的方?式修补破绽。在他看来,没有了河,明濯和洛胥就无法再取到光明水,而取不到光明水,明濯便不能再用“如意郎能碰喝过?光明水的凡人”这个纰漏借灵,可?事实上,这个纰漏依然存在。

洛胥跨上台阶,回头看林长鸣穷追不舍,便踹翻了身侧的一顶花轿。那花轿滚动,带倒周围的送亲队,把?林长鸣拦在了半路。

林长鸣叫他:“师父!”

“还叫师父,”洛胥甩开袍摆,“你既然入戏这么深,当年与江临斋分别?的时候,怎么不跟他回北鹭山?”

“师父,是你说的,”林长鸣说,“只要河神一日?不除,你便永远不回北鹭山。”

他兀自沉浸在记忆中,反复演着这场独角戏。洛胥被消磨了耐心,不再与他废话,转身和明濯一起进入河神庙。

庙中浮着数盏银灯,如似萤火虫。明濯捉住一只,用来照路,他走两步,忽然目光一凝,看着某个地方?:“间夷的尸体原本就是放在这儿的。”

那本该陈放间夷尸体的地方?,如今已成了摆放笔墨纸砚的普通书桌。这神庙从外面看模样奇绝,但内部构造与现实中的大同小异,它怪的是陈设布置,和他们在勘罪中看到的很是不同,似乎是林长鸣在重启封魇阵的时候,有意抹掉间夷存在过?的证据。

“那破绽他早不修晚不修,非要在这个时候修,”明濯说,“怕是为了打?断勘罪,阻止我们接着看下去。”

“当年的封魇阵中只剩他们两个人,江临斋接下来的故事中,必定有关于如何破阵的事情。”洛胥拨开乱飞乱撞的银灯,继续往后走,“林长鸣费力设局,引我们进来,自然不想我们就这样看到出去的办法。”

明濯却?道:“还有一种可?能。”

洛胥说:“嗯?”

明濯托着银灯,额前的月牙半隐在昏暗中,他似有犹豫,在沉默片晌后,说:“你听过?神语吗?”

通神者在开窍时都会学习注神语,但是注神语并不是神语,神语是神祇的语言。

“听过?,”洛胥稍作停顿,“天海偶尔会有神祇在唱歌,大都是‘呜呜’的声?音,像刮风。”

“神语都是这样,听起来像风声?或是海浪声?。”明濯说,“认真算起来,神祇和精怪其实并无太大的差别?,两者俱是自然之灵,只有古神稍显特殊,祂们由艽母的身躯所?化?,比其他神祇更为强悍,也?比其他神祇更通人理,但我想说的是,即使是古神中备受敬重的日?月双神,也?很少讲人话。”

洛胥心念一转,看向明濯。

“我说得?还是太委婉了,”明濯托起银灯,以便照清自己的脸,“那我直接告诉你,晦芒会讲的人话不超过?五句。那河神一个小城神祇,竟然比日?月双神还通人性,祂不仅擅长伪装,甚至还会玩弄人心,这都是人才有的特性。”

洛胥说:“你觉得祂是人扮的。”

“不错,我觉得?祂是人扮的,虽然我不知道祂用什么办法,做出了那么逼真的寄生场景,但祂肯定不是细线蛊虫。”明濯说,“细线蛊虫有寄生之能,却?绝不会操傀术。”

操傀术源自壶鬼族,与六州神祇并非一脉,河神作为自然之灵,在没有人刻意教导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操傀?

“江临斋的五个弟子年纪虽小,但都是北鹭山的强手。”洛胥说,“要用傀儡一次性杀他们几个,非得?是个高手中的高手才能做到。”

“此事一开始就有蹊跷,”明濯说,“从大雨淹路,江临斋临时改道,到叽子吃人,明氏无人支援,桩桩件件都不像巧合。况且明氏一向横行霸道,不许旁人在自己的属地上指手画脚,偏偏那一次破了例,非要江临斋前去小城。我猜江临斋正是所?有察觉,所?以才会在流民?逃难的时候冷眼旁观。”

江临斋从入光州起,就一直在做选择,救与不救,去与不去,每件事都在他一念之间。他多次传飞送令给明氏,便是知道其中必有蹊跷。

“杀人不过?点头地,”洛胥想到勘罪中的无时无刻的雨,“如此看来,这位‘河神’将江临斋引入小城,其目的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了逼疯他。”

“这便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明濯说,“为什?么一定要逼疯他?”

言语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前堂的尽头。银灯的灯光黯淡,明濯抬手,把?银灯放走了。洛胥推开后门?,那门?“吱呀”地晃开,两个人脚一迈,又齐齐地定在原地。

门?后还是前堂,无数个前堂连着前堂,一直延伸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林长鸣用意念断了路,”洛胥听见?一阵脚步声?,他握住明濯的手腕,“他知道我们在找光明水。”

“没有灵能,”明濯说,“我们两个谁也?打?不过?他。”

外头的脚步声?一急,林长鸣已经追入前堂。他剑身斜落,又喊着:“师父!”

这一声?师父荡起了数道回声?,原来林长鸣跨入前堂,后面无数个前堂就像照镜子似的,都有了他的身影。这一变二,二变四,结果成了每个前堂里都有个林长鸣!

第93章 镇天关(十四) 蜻蜓点水。

洛胥没管林长鸣, 与?明濯一起先往后撤:“童子侍奉河神,不能?擅自离殿,所以?他一定会把光明水放在方便拿取的地?方。”

明濯说:“要论方便, 自然就是这里了。这里距离正殿不过几步路的功夫, 童子如有需要, 只管喊一声就行。”

林长鸣打断他们的对话, 横剑刺来:“你又在这里扇惑人心!”

“你说‘又’, ”明濯避开剑锋, “你为什么?要说‘又’?我?这个如意?郎从入阵至今, 可还没有对你师父做过什么?坏事。”

林长鸣说:“你挟持我?师父还不算坏事!”

“你说我?挟持他, 殊不知这都是你逼的。”明濯心思飞转, 见林长鸣执迷不悟, 索性攻心为上。他抓住洛胥的手,抬给林长鸣看:“你还没明白?吗?他之所以?会跟着我?走,就是因为他如今最讨厌、最厌恶的人就是你!”

林长鸣听罢,果然面色剧变, 像是被?说中了最害怕的事情?。他剑身晃动,声音也变了:“不……你胡言乱语!师父绝不会讨厌我?……我?……”

明濯说:“这个‘绝不会’是怎么?得来的?是他亲口告诉你的吗?还是你自己发疯妄想的?”

林长鸣道:“自然是师父亲口告诉我?的!你这个无耻堕神, 你懂什么??我?们师徒一心,结伴下?山历经万险, 从没有离开过彼此。若不是你在其中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他根本不会随你走!”

明濯忽地?一笑, 他最擅长嘲弄人, 因而语气很?是轻蔑:“你到底是在追师父,还是在追情?人,你心里最清楚。你口口声声喊他师父,什么?师父?是供你遐想憧憬、以?下?犯上的师父吗?你说我?是孽神, 可我?看你才是个森*晚*整*理孽徒!”

林长鸣骤然捂住胸口,仓促地?摇头:“我?没有……我?对他……”

明濯趁胜追击:“你敢当着他的面说完整吗?说你对师父没有动过歪心思,说你根本不喜欢江郎君,说你从始至终都只把他当师父!”

林长鸣心潮起伏,因为乱了气息,一时间居然喷出血来。

“布阵耗费的灵能?甚巨,他这一次没有江临斋助阵,自然要费力许多,”洛胥抬脚,勾住书桌,“你再问几句,把他气昏头,这阵说不准就破了。”

“他要不要生气我?不知道,”明濯避闪,“他现在要杀人我?倒是很?有体会。你找到水了没有?”

洛胥勾过书桌,他在这堂内看来看去,只有书桌最突兀古怪,又联想到河水的颜色,便猜测光明水就藏在桌上。他把桌上的画作推开,端起墨水,死马当活马医。这一口下?去,苦味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