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动衣袖,他浑身是血,林长鸣从?没?注意到?,原来这?些血都是江临斋自己的。他忘了徒弟全死?了,像是要回到?那一天,回到?他们刚刚入城的时候。

他不要他们逞英雄,他要他们走。

雨在下。

林长鸣知道一个秘密,一个关?于雨的秘密。这?雨之所以会不停地下,是因为河神根本没?有死?,祂的堕化致使此地灵能混乱,连续的暴雨就是异象。他无法告诉江临斋,因为这?代表着江临斋既没?有杀掉河神,也没?有找回徒弟。

第90章 镇天关(十一) 雨停了。

林长鸣沉默片晌, 正要回话,街头忽然响起?一阵唢呐声,他循声看?去, 见人群中竟然出现了一个送亲队伍。

那送亲队伍挤开人群, 停到他们跟前, 一个圆脸喜婆欢天喜地地喊:“江郎君, 咱们准备妥当, 就?等着您上花轿啦!”

江临斋接过喜婆递来的盖头, 掀起?轿帘。林长鸣见他要上花轿, 不知所以:“师父, 你……你不是要去封天吗?”

江临斋说:“河神?在这里强娶凡人, 我?借花轿前去一探。”

林长鸣心思飞转, 顷刻间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一入阵就?站在街角,为什么?江临斋会越走?越清醒,因为这阵中发生的一切是倒着来的!

如果?徒弟的死是结局, 那现在的河神?娶亲就?是开头。事情应该是这样的,那一天, 江临斋带着弟子?入城,在这里听说河神?强娶凡人, 便扮作新娘子?上了花轿, 孤身前往庙中杀神?, 可这其实是河神?布下?的圈套, 目的就?是为了调虎离山,等江临斋与弟子?们分开以后?,河神?再利用傀儡杀了弟子?们,致使江临斋陷入疯魔。

至于这一切为什么?会在阵中倒过来, 那便是江临斋的意念在作怪。他潜意识里还记得,自己一旦上了花轿,弟子?们就?会陆续被杀,所以他才?会在这里委托林长鸣扮演的大弟子?“间夷”带着师弟师妹先离开。

可是为什么?非要倒着来?想要改变一个结局,从头开始不是更简单吗?

就?在林长鸣思索的时候,漫天的雨不知不觉变成了漫天的纸钱。那喜婆嫌林长鸣碍事,便用帕子?扑他的脸:“别拦着了,今日可是河神?换新娘子?的大日子?,要是误了吉时,咱们都得遭殃。哎呀呀,江郎君,快上轿吧!”

江临斋已经落了轿帘,林长鸣说:“等等……”

周围伸出无?数只手,把林长鸣往后?拽。拥挤的人潮突然间都变成了送亲队,他们一列接着一列,全?往河神?庙的方向挤。红色如同浪潮,扑打在河神?庙的长阶上,喜婆们掩面咯咯笑,朝四下?抛洒着纸钱。

林长鸣在红浪中浮游,追赶着花轿,可是花轿太多了,他根本找不到哪个才?是江临斋。很快,世界又变化?了

先是通往河神?庙的台阶无?限增加,庙明明就?在前方,人却怎么?也走?不到头。接着是花轿越来越多,如同淋血的牛虻,密密麻麻地吸在阶上,挤得人连路都走?不了了。

林长鸣用千金笔勾起?一个个轿帘,挨个叫着:“师父!”

花轿中都是空的,林长鸣在其中飞速寻找,他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脚底潮湿,再低头一看?,脚下?居然全?是红纸屑。

哪里来的红纸屑?

送亲队挤在花轿周围,每个人都在笑,乐手们吹得越起?劲,喜婆就?笑得越大声。那些大张的嘴、皱褶的眼?角,还有漫天的纸钱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乱糟糟的画。

林长鸣环顾四下?,不懂他们在笑什么?,唢呐声吹得他心慌,他拉住一个喜婆,说:“敢问新娘子?都送去哪儿了?”

喜婆帕子?微挪,露出猩红的唇。她咯咯笑:“新娘子?呀”

周围的大伙儿也跟着咯咯笑,他们把音调拔高,唱戏似的,一起?说:“新娘子?呀”

毫无?征兆,所有人的脑袋齐刷刷地掉了下?来。林长鸣没防备,被喜婆断开的脖颈喷了一脸血,他抹一把,发现血不是血,而是像血的红纸屑。那些脑袋如同马车上翻倒的西瓜,争先恐后?地往台阶下?滚。

等林长鸣回过神?来,整个长阶上就?剩他一个还在喘气,其余的全?倒在地上,如同被撕烂的红纸人。

这时,有个人说:“你怎么?还没走??”

林长鸣回头,看?见阶上站着江临斋。江临斋已经大变样了,他现在穿着干净的月白宽袍,模样就?像刚入城,一点血都没有。

林长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蒙了,他脸上还沾着红纸屑,在片刻寂静后?,憋出一句话:“……我?不认识出去的路,师父。”

江临斋单手扶剑,瞧了林长鸣一会儿,像是习惯了:“你这一进城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毛病还没好啊。”

林长鸣忍辱负重,点了头:“刚刚被河神?娶亲闹的,街上全?是人,我?更找不到路了。师父,你去庙里见过河神?了?”

江临斋说:“见过了。”

林长鸣把脸上沾着的红纸屑拿掉,状似随意地问:“祂长什么?样啊?”

江临斋道:“神?祇不就?那几个样子?。”

林长鸣说:“你把祂杀了吗?”

江临斋想了一会儿,言简意赅:“杀了。”

天上的纸钱飞来飞去,林长鸣望了一眼?,那河神?庙高居在台阶的尽头,稳若四山,里边灯火通明,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江临斋走?下?阶,林长鸣在原地没动:“那你还去封天吗?”

杀完堕神?,都是要封天的,不然怨气、堕气向外溢,别的神祇易受影响。这是通神者从以往的经历中总结出的经验,不管什么宗族门派都知道。

江临斋踩过一具无头的尸体:“不急在这一时。”

林长鸣说:“现在不封,堕气外溢容易惹来麻烦。师父,你如果?累了,我?上去替你封行不行?”

江临斋又踩到一具尸体,那尸体软趴趴的,在他脚下溅出一滩红纸屑。他懒得绕开,就?这么?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下?走?:“你不是找不到路了吗?我?先把你送过去。”

林长鸣说:“送哪儿去?”

江临斋道:“送到四弟那里,我?叫他去疏散百姓,这会儿该到渠沟附近了。”

林长鸣没回答,他画好了符,掉头就?往阶上跑。身后?的风声一凌,是江临斋要抓他的后?领,他喝道:“令行!”

人一蹿,让江临斋抓了个空。江临斋说:“你干什么??”

林长鸣头也不回:“我?封天!”

他利用自己的意念,缩短了长阶的距离,疾步蹬上去。背后?的江临斋已经到了,林长鸣顾不得体面,又施一个“令行”,从江临斋的身前闪开。

江临斋说:“我?叫你走?,你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