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1 / 1)

“内部的卧底渗透,关彦庭秘密召开会议,提名沈良州为新任的黑龙江省委书记,他资历尚浅,任职期亦不算丰功伟绩,在关彦庭的衬托下,七桩三等功也黯然失色,好在他眼界广阔,慧眼识人,傍了关彦庭这棵大树,中央史上最年轻的副国级委员,东北整个政坛言听计从,他要提携辅佐沈良州,附议投票几乎是全票。板上钉钉了。”

我当即否认,“不可能!”我情绪激动拉扯他衣领,“交易还没达成,这节骨眼襄助他上位,关彦庭牵制他的砝码呢?”

“任免文书五天前递交了北京审批,沈国安自戕意义非凡,中央无异于保了一票涉水的高官,正部级,甚至俩正国级,避免党光扫地的窘境,于情于理,人大那群老奸巨猾的家伙,买关彦庭的颜面,搞好新官上任的关系,又讨主子欢心,把中央想做不便做的事,顺理成章安排了。文书次日就通过了,关彦庭一直压着,等沈良州的态度。说白了,沈良州不老实替他卖命,他找个由头,把涉黑没抹利索的残余渣子报上中央,照例撸,沈良州深谙此道,他会让关彦庭满意,同样,姓关的在省委书记人选的申报反复无常,他又不疯,很难转圜了。”

狡兔死,良狗烹。

蓄谋已久的黑白博弈,到底沈关联袂干掉了张世豪。

我跌坐在沙发,睥睨天花板倒映的水晶灯,它时而熄,时而耀,时而明灭,时而幽黯,像垂死挣扎的鱼,失了氧气和湖泊。

张世豪点了一支烟,倚着窗纱舞动的露台沉默吸食。

我发现他的手在颤栗,微不可察,又不容忽视。

阿波说,“1928年张作霖完蛋,东北八十年没培养出一名陆军上将了,关彦庭操纵着三十几万的陆兵,草根背景升迁至三军总首领之一,才四十岁而已。仕途赌他四十八岁必定位列正国级,届时三军首领也归他麾下,权倾大半中国,自古兵权在,江山在的道理,谁不明白呢?白道现在非常敬畏他,离婚这事迅速发酵,巡视典礼结束就传遍了,程小姐红杏出墙,与豪哥藕断丝连,关彦庭有意掣肘,沈良州蠢蠢欲动,这些见风使舵的小人,能不推波助澜吗。还用部署?三司齐心协力,一小时就能让东北枪林弹雨。”

因果轮回,纲常报应。

诅咒的,怨愤的。

纵然他们无辜,谁又来救赎我们。

我吸回差点夺眶而出的泪,“该做什么,赶着去做,被动的局面形成,总要搏一搏。”

阿波看了我一眼,“程小姐,不出意外,我和炳哥能搪半天。出东北再也别回。”

他单膝跪地,向张世豪磕了三个响头,铿锵的声音刺痛我的耳膜,我面庞掩埋在掌心,门合住的刹那,我飞奔站起,从背后拥抱张世豪。

他绵延的呼吸闷钝在胸腔,脊梁滚烫,“世豪,带我走,我不要留在恐怖的算计中,我宁愿颠沛流离,亡命天涯。”

我紧紧地陷入他温热的骨骼,我怕一切是假的,我苏醒是,我挚爱的男子,我渴求的余生,我的梦,我的祈祷,我的贪恋,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张世豪扼住我手腕,“小五,我说过,这一次不同,我一无所有。阿炳替我引开条子,我的人谁也活不了。我不能带你。”

我搂着他僵硬的身躯,心如刀绞嚎啕,“富贵讨好却虚与委蛇的日子,我过腻了!你根本不知道,这几年我多煎熬,我为情爱,为恩德,为利益,活得再也不像我自己,这是我要的生活吗?你以为我很快乐,世人都以为,程霖穷其半生,追逐的就是这样的荣耀,可它让我面目全非,让我沾满鲜血,我爱钱,爱体面,我怕贫穷,我怕卑贱,但我不爱它。它满腹奸诈,它丧心病狂,它折磨我,利用我,鞭笞我。我恍然顿悟了,站在金字塔尖,本就无法纯粹。”

我崩溃啃咬着张世豪的衬衫,“我激怒了沈良州,也放弃了关彦庭,你让我去哪里,作恶多端的程霖,不也没了活路吗。”

我绝望大哭着,一遍遍重复。

带我走。

一阵风骤然呼啸,灌进敞开的窗台,将墙壁的相框吹塌,重重摔在地面,玻璃顷刻破碎,狰狞的裂痕蜿蜒。

像昭示着我和他最终的下场。

凌晨三点钟,楼下的奔驰开出车库,在庭院鸣笛,我和张世豪收拾了一些必需品,趁着月影婆娑,天色还未大亮,开始了去往码头的长途跋涉。

百米的距离开外,哈尔滨港恍惚是火的天下。

起伏的火把,燃烧的夜幕,帐篷悬吊的层层摇曳的油灯红烛,铺天盖地徜徉,贯穿海岸。

祖宗及副官率三百名刑警封锁了1、3、7仓库,亮如白昼的礁岸人潮拥挤,排山倒海的一件件警服像巍峨森林,密密麻麻攻占了张世豪的帝国。

“1号仓库,三十箱冰毒,十箱军火。”

“3号仓库,吗啡可卡因原材料数目待清算,德国枪械一百七十支。”

条子此起彼伏的汇报弥散开来,揪着心扉,针扎般的落魄。

我不知他为何走这一趟,告别,抑或其他。

这场战役,相同又不同的本质,相同是张世豪再度逼上梁山,不同是,他不会重蹈澳门起死回生的运气了。

他面无表情坐在车厢,如同什么也没发生,寡淡而平静,注视着嘶鸣的海港良久,夹着的烟蒂焚尽,灼伤了他指腹,他毫无反应。

我握住他猩红的指尖,裹在汗涔涔的手心,“大起大落,是人之常情,世界这么大,你逃出河北,在东北安身立命,活得潇洒风光,难道找不到我们的安身之处吗。你有我。”

他咬牙阖住眼眸,这绝非倨傲猖獗的张世豪,想要的结果。

但我不敢哭,我不愿在他斑驳琳琅的伤疤,撒一抔盐。

车转弯驶出铁门,一缕月沉入静谧的江水,张世豪在月色中,亲吻我冰凉的手背,那一幕定格在我千疮百孔的二十二岁。

离开西码头,我们环城半圈,甩掉了疑似追踪的人,直奔另一端的东港,阿波订购的票是一艘吉林港驶来的116客轮,搭载两百余人,途经松花江东西畔,南北大桥,四处临检卡子口,在长春码头泊岸,共计东北领土内停留两小时二十五分钟。

这艘船刚经受了于我们而言最危险的哈尔滨港的临检。之所以坐船,是虚晃一枪,阿炳带着一拨马仔走山路,阿波走公路,赖子走铁路,兵分三道调虎离山,水运的局限性许多城市航线不通,而我们的目的地正是不环海的河北省,条子无论如何猜不着。更重要是张世豪的船有七八艘,藏身的好地方是货舱,箱子一堆,挖也挖吐血,即便祖宗精明,布下天罗地网,鱼龙混杂的外地客轮也不免疏忽。

我将票根递给守舱门的船员,他例行公事查看,挥手让我们溜边进,为掩人耳目,座位订在末等舱,紧挨着行李舱,愈是嘈杂,愈是好躲闪。

张世豪坐在我旁边,用方帕擦拭勃朗宁的枪柄,我推开椭圆的窗柩,翻腾的海藻与污泥的气息扑鼻而来,澎湃的波涛搜刮汹涌的巨浪,泛着灰白涟漪的墨绿水花凌空又砸落,咆哮的嘶吼惊心动魄。

船越过一处漩涡,蓦地晃动,乘客东倒西歪,搁置的行李箱也纷纷坠落,一片狼藉,好半晌归于平寂。

来来往往的乘客极其陌生,赶着路途与旅程,谁也未曾留意末等舱的景象和面孔。

116客轮从哈尔滨港南下,在剧烈的江面颠簸,抵达长春码头,我透过窗子瞧,舵手拽着粗厚的缆绳绑在数米高的木桩,旋即拎着板凳上岸抽烟。

我松了口气,“出了长春港,下船的西闸口,阿波指派的马仔送我们去河北省。经行的公路国道居多,卡子口不安全,绕远的话,约摸在路上要多耽搁两天一夜。”

张世豪单臂抵在桌沿,握拳撑着太阳穴,“河北省有我的余党,当初强子枪毙,他们沦落小酒吧当打手,我在皇冠俱乐部做金彪的堂主,赏了他们一碗饭吃。”

他话音未落,船前排上等舱的舷门猛地被破开,一批条子熙熙攘攘鱼贯涌入,叫嚣呵斥着监控了狭窄的过道,为首的领队持两张烙印了人脸的通缉令,询问捧着泡面的男乘客是否见过。

相片一男一女,男人是张世豪,女人是我。省厅很懂规矩,办事也漂亮,我和关彦庭曾是人尽皆知的恩爱夫妻,如今他擒获副国级殊荣,我跟不入流的逃犯混子私奔,条子顾虑他清誉,也忌惮我的尊贵,仅仅素描我的样貌,神似六七分,美人儿总是过目不忘,除非的确没碰上。

男乘客皱眉回忆,犹豫不决指着末等舱的门板,“好像…”他又踯躅缩回手指,“不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