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1 / 1)

他想搀扶她站起,陈庄用力摆脱那条手臂,她不依不饶仰面盯着张世豪,“豪哥,沈良州签署了哈尔滨市最高追查令,省检察厅紧随其后,卖他薄面,如今铺天盖地都是对我们不利的网,错了半步,满盘皆输。他为什么死咬不放?程霖一日归你所有,沈良州就会往穷途末路逼你。”

“陈小姐!你犯糊涂吗?”

阿炳不等她继续吵闹,奋力拖拉她,张世豪背过身,对此充耳不闻,我喉咙发出冷笑,扯断勾在门板的一支君子兰长叶,在陈庄被拽出书房之前,悄无声息回了卧室。

张世豪比我预想中面临的处境还棘手,不可否认,祖宗对他斩尽杀绝,我是因素之一,与其说他不要我,不如说他要不了,这么多双眼睛,他的脸面拿不回。

销往澳门的三百斤白粉出自吉林国道,因此香港这批货照例通行哈尔滨港,二度在吉林凭空消失,危险系数过高,尤其顾润良能通融的渠道也只有哈尔滨,顾省委没有沈国安手伸得长,更无他势力大,跨省他搞不定。

次日一早,我和陈庄同坐一辆宾利,尾随于张世豪的防弹车后,在几十名马仔护送下,驶离吉林,返回黑龙江。

我是既来之则安之,不计较所谓排场阵仗,陈庄自打坐上这车气儿一直不顺,她忍了半晌,终于开了口,冷飕飕的腔调,往脖颈子里钻,“哈尔滨的雪,到底两年前那一场最大。程小姐记得吗?”

我说至死不忘。

她目视前方,“你目睹豪哥枪杀肥仔,换了其他人,是留不得活口的。”

我面不改色,“荣幸之至。他大约也没预料我们能走到这一步。”

“哪一步?”她仿佛听了天大的荒谬笑话,“程小姐是否遗忘自己最初的身份。世上绝色何其多,你不是顶着市检察长情妇的皇冠,用什么吸引豪哥。”

马仔闷头不吭,驾驶者方向盘车速越开越快,路面厚重的积雪在轮胎仓促的摩擦下滚起半丈高,几乎吞没了后备箱。

天地之间白茫茫的混沌。

“各取所需,利益纠缠,这八个字,适用于所有妓女和权贵。而我和那些妓女本质的不同,是我与张世豪在利益索取的缝隙中,缠出了感情。”

“情为何物。”她削薄红唇吐出的字,比男人还残忍几分,“不谙世事的女人,说它圣洁,虚与委蛇摸爬滚打的女人,说它不如金钱堆上一个饱嗝儿。你会饿着,会在将死之际,谈情说爱吗?豪哥当下风光呀。他万一有落魄一日,还有心思缠感情吗?程小姐觉得荒唐吗?”

我撩了撩长发,“陈小姐长了一双慧眼,我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你有你的眼观四路,我有我的心辨八方,何必争执对错呢。”

“程小姐现在不妨辨一辨,和你厮磨出感情的男人,怎地把你抛在这辆车。”

我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街景,不卑不亢,不颤不颠,四平八稳,“陈小姐的沾沾自喜令我百感交集。你跟他的时日远胜过我漫长,他不叫我同坐,是顾及你两分颜面,总不好让你在诸多马仔面前尊严尽失。那么你呢?”

我将视线从布满哈气的玻璃收回,“莫非他也有顾及我之处吗?”

张世豪顾及我的,无非是吃醋,我撒泼功夫一流,天王老子都镇不住,换而言之,陈庄是劳苦功高,我是新欢得宠,女人介怀的普遍是后者。

谁不希望一腔热忱赤胆忠贞的对象,对自己残存一星半点的情。

她铺平在膝盖的手悄然握紧,“程小姐伶牙俐齿,但愿你有手段,让男人一辈子都不厌烦。”

“厌烦与否,自有天命,我终究得到过,陈小姐倒像一个小丑,表面的光鲜包裹着苦涩。”

我掩唇阴阳怪气笑,“你伪装风平浪静,实则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吧?可惜了,你没有机会的。陈小姐,你迫不及待驱逐我,兴许我哪天高兴遂了你的愿。而且我有一份大礼,亲手奉上呢。”

我撂下这句引人无限遐思的话,头一歪,无视她变幻莫测的神情,沉沉睡了过去。

当晚陈庄留守风月山庄接待顾润良,我跟随张世豪前往地下仓库,轮值保镖正是我私会阿吉的那晚值守的阿瑞和阿宏,他们没认出女装的我,匆匆一瞥落在张世豪脸上,“关押2、3、7号死牢的三个叛徒,拉去东郊乱葬岗了。”

“发财招供了吗。”

阿宏说口风很紧,烙铁烫得满身化脓,死活不吐。

我心里顿时一激灵,发财是祖宗的细作,跟他同一批混进张世豪老巢的还有恭喜和赔钱,都是代号,越是古怪的名字,越不易被揣测是条子,正儿八经碰面的就这一个,发财长相也流里流气的,特像混混儿,他跟着阿炳做了不少事,眼下紧要关头被识破,不得不说,他恐怕早露馅了,张世豪太精了,他深知最危险的也是最安全的,有所防备的旧人,总比重新摸底要好,他和关彦庭智斗的套路相差无几,吃了毒窝头,杜绝更要命的毒肉包。

张世豪按下一枚绿色按钮,装载五百斤冰毒的暗格缓缓从墙壁的另一端涌现,生锈的铁笼里整齐码放一只只铁皮箱,阿瑞撬开最外面的一只,拿出略有返潮的牛皮纸包,用小拇指盖舀了一点,舌尖尝了尝,“豪哥,包装再严密,逃不过搁置时日久了,罂粟粉氧化,到时卖不上价钱次要,香港黑市胃口养叼了,那些毒贩子拿了货不满意闹事,追溯根源,顺藤摸瓜就找到东北了。”

张世豪接过洒在地上,脚掌碾碎,他淡淡嗯。

“香港这批货,是复兴7号货轮的重中之重,不出意外,沈良州也拿到消息了,咱多么寸土不让,他也多么势在必得。埋伏Q爷老巢的眼线放来风声,云南的边境线增援了一千多名缉毒警,死守不动,半切断式控制了中缅、中泰和中柬的贩毒网,以后五百斤冰毒明目张胆运送内地,难度无比之大。”

张世豪握拳撑着鼻梁,“缅甸泰国柬埔寨,都被条子圈禁了是吗。”

阿瑞说差不多,暂时到不了草木皆兵的份儿上,但云南条子个个不怕死,行动起来很困难。

云南的局势,意味着张世豪就算扛不住了,复兴7号也休想运回西双版纳,昔日条子眼皮底下,张世豪能耐大,尚且一线生机,如今条子和市检联手玩儿狠的了,走私有去无回,反水有死无生。

我们在地下仓库清点了其余七百斤白粉,五百箱军火,回别墅将近凌晨四点。张世豪洗完澡带着阿炳去风月山庄和陈庄汇合,听说顾润良又资助了两辆政府给军区送物资的军用卡车,这玩意儿可是硬家伙,公检法都不敢拦,说白了,即使东北大阅兵期间,贴了黑龙江省总军区的标识,通过卡子口畅行无阻。

因为黑龙江的部队老大,是唯一由军队升任的省委员关彦庭,他这个参谋长的分量,比吉林辽宁的不知重了几倍,他麾下地盘的物资,只有偷摸朝里面添讨好他的,谁也不会对着干阻截。

陈庄的媚术,怕是一绝了,顾润良贪色,什么美人儿没搞过,让她治得服服帖帖,有求必应,保不齐搞垮他顾省委的差事他都甘心做,不是鬼迷心窍是什么。

我趴在床上睡了一整天,傍晚五点多,我谁也没带,拦了一辆出租,迎着黄昏落日抵达毗邻市政的军区大院。

我特别留意了是否有马仔尾随,估摸香港变故打得张世豪猝不及防,阿炳也忽略了我会在这个焦头烂额的时机生事,对我疏于防备,给了我极大空间。

我下车直奔岗哨,执勤的武警告诉我关参谋长不在,我问他去了哪里,武警只说参谋长日常巡视各级军区,离开有一段时间。

来都来了,不见他我是万万不会半途而废的。

我坐在一只不染纤尘的石狮子头上等,等了约摸半小时,加筑了防弹铁皮的军用吉普从街角显露了轮廓,若隐若现的军装外套探出窗外半片袂角,我一眼认出是关彦庭。

他没有配备警卫员,除了开车的司机,只他一人,独身迈下后厢门,往大院内走,我朝他挥手大叫留步,我确定他分明听见了,却不曾给予任何回应,反而头也不回隐没在那条栽满松针树的柏油路。

我匆忙追上去,和武警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消失的关彦庭背影,出乎意料的没有阻拦我,任由我冲了进去,像是猜到什么。

军区大院的天,似乎比外面浮尘万丈的街道干净许多,树下的稻草覆盖着一口年头不短的古井,建筑在三级石阶上,深寒隆冬,井面却未结冰,蓝天白云的映照下,满是岁月沧桑的味道。

我驻足了几秒,踮脚摘下一朵红梅,插在耳后,对着井水照了照,万花丛中,波光粼粼,有我,有一株梅树,有灰蓝色的军政大楼,有杳无边际的苍穹。

我想起了和祖宗居住的别墅庭院里盛开的桂树,想起了张世豪陪我经过的某一条长街,街口的喷泉池,漂浮着红色的合欢花。

年年岁岁合欢,岁岁年年欢好。

我不由轻嗤,这世间的恩怨坎坷,情字折磨,恰如经不起寒霜摧残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