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端响了五六秒才接通,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问我是谁,我报了姓名,他一愣,“程小姐?”
“我找二力。”
“力哥在包房谈事,程小姐方便由我转达吗。”
我不信祖宗身边没卧底,明里暗里沈国安结下的梁子多如牛毛,随便拎出一个都有门道,麻烦惹不起,当下风紧,我不敢冒险,“不方便。”
马仔沉默片刻,“您稍等。”
时钟分秒流逝,我在极致的紧张和焦灼中盼来了二力一声喂。
“一切顺利。”
他似乎意料之中,“州哥让我转达程小姐,不会很久,他将您平安接回。”他沉吟片刻,“另外趁热打铁,别延误良机。有一重要的事交给程小姐。”
“挟天子以令诸侯,我刚打入张世豪的内部,接下来急于求成只会败露,我需要时间。”
“程小姐。”二力干脆打断我,“州哥能等,东北的局势等不起。您犹豫一秒,张世豪便会赶在前面,先下手为强,输的就是州哥。”
不得不说,二力擒住了我的死穴,他短短的三言两语,仿佛一块沉重的巨石,挤压在我喉咙,堵塞了每一丝氧气进驻,如同一条深海的鱼遭遇了干涸的沙漠。
我脸色惨白,十指用了极大的力,波浪形的电话线几乎嵌入单薄的皮肉里,“要我做什么。”
“复兴7号,货物分散登陆,第三批是德国进口军火,三百支左右,张世豪手下有个庞大的暗卫组织,专门和条子打游击,掩护毒品贩卖,赌场运营,这批枪就是给他们配置。州哥的人经过摸底,了解到确切的接头地点,但张世豪防得很死,这边的人插不进去,程小姐如果毛遂自荐,我猜他不会拒绝。毕竟这是检验您是否忠心投靠的方式,就看您的演技如何了。”
耳畔一个接一个的字,嗡嗡作响,我身体骤僵,太玄乎了,张世豪前脚才有行动,祖宗立刻收到了风声,包括细节都分毫不差,即使埋伏了卧底,也不会如此一清二楚,除非有幕后之手在一点点泄露,推动着这场战争的爆发。
我机敏超大门外张望,确定保镖未曾留意我,手遮住唇压低嗓音,“我假装接头,做内应是吗?”
二力不置可否,“您做事的城府和降服男人的手段,没有谁比您更能胜任。”
凭空而降一只凌厉的大掌,牢牢扼住我咽喉,且不论张世豪肯不肯借这么大的买卖试探我,即使肯,风险太大,帮祖宗,这批货必定水落石出,军火可是复兴7号最重要的东西,事关张世豪生死存亡,而不帮祖宗,明着叛变,以他和二力的性子,暗中崩了我绝非无可能。
我盯着天花板灼目的灯光,心口一寸寸沉没进汪洋海浪,沉闷得喘不过气。
官僚黑帮两路,处于金字塔尖的必定双手鲜血,满身孽债。金钱权势是这个社会最恶毒冷漠的游戏,挖肉剔骨,消磨人的本来面目,祖宗和张世豪以游戏为筹码的血战,注定至死方休。
我对那端说知道了,赶在张世豪推门进屋的一刻,利落挂断。
【明晚0点50,晚安。】
136 程霖,认了吧
我故作镇定起身,看着稳步走向我的张世豪,阿炳跟在他后头,我一瞧阵仗,顿感不妙,脸色有些垮,他汇报着那批德国进口军火登陆的事,时间定在三日后黄昏。
张世豪坐在沙发上,随手脱了西装,无比烦躁揉捏着眉心,“除了条子,还有哪些势力。”
“吉林和辽宁的都在较劲。”
阿炳语气凝重,“这艘船失踪了三年之久,它最后面世,顺利完成一单过亿的毒品交易,它的价值,它的传奇,吸引着各路人马头破血流争抢。刀尖上过活的人,谁不图个好彩头。”
道上有句话,得复兴7号者,得黑帮天下。
我不是江湖混子,不懂其中奥秘,可中国内地的确没有哪艘货轮装载一个亿的白粉安然无恙通过卡子口,在警方眼皮底下耍花招,简直是天方夜谭了。
“上家派了多少人。”
阿炳兀自掂量,“三十多个负责押运军火,复兴7号登港前,三艘客轮护送,由缅甸驻金三角的战舰改装的,独一份。”
张世豪指尖越捏越狠,几乎掐出血印,“老东西插手了吗。”
阿炳说明摆着没,暗着怕也消停不了。
林柏祥半辈子势力戳在那儿,这把年纪了,吃老本各方神圣也买账,大买卖他懒得扛,没必要冒险,但他和张世豪剑拔弩张的关系,背地里搅浑水却无可厚非。
我故意把话题往我身上引,“接头的人千万别出纰漏,难得一遇的大局,用错棋子可是满盘皆输。我打听到的隐情,你这里混进了白道的卧底。”
我自知炸弹威力不够,张世豪不怵条子,又补充了句,“市检察院的细作。”
等于挑明我卖了祖宗。
张世豪揉捏的姿势一僵。
他越过斑驳的光影,眼神晦暗不明打量我,阿炳也愣了,我投奔两天一夜,只字不提祖宗,他们也不提,保留了五分余地,九分猜忌,说真格的,换做是我,我也不相信高官的二奶放着风光清闲的日子不要,陪着土匪头子颠沛流离,赌注违法和正义的碰撞。
我和盘托出,怎会不惊讶。
“程小姐。”阿炳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旁的不论,自从您来了,沈良州掌控的消息比当初精准了不少。”
我冷笑挑眉,“怎么,你觉得是我?”
阿炳倒是挺谦虚的,不露把柄,“跟着豪哥久了,难免多疑。您也别怪,不留神掉脑袋的事,谁不多留一手呢。”
我面不改色,“既然如此,我请缨去接头,保你们的马仔平安,出了事算我的,没出事,我也算清者自清,洗脱了嫌疑,省得你们处处提防,我还累呢。”
我长枪短炮的,把阿炳噎住了,他像是听了笑话一般难以接受,“程小姐去?地点和内幕给了你,沈良州岂会不知情?瓮中捉鳖?”
我半点不怯场,直视他那张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永绝后患的面孔,“风筝上天,飞得多高多远,线牵在地面人手中,我出面联络上家,你们跟着我就是,事情有变,赶在覆水难收前,崩一枪子儿了结我,你们不亏。承蒙你瞧得起,沈良州若拿我当利器,事儿没办成,我死于非命,他万万不会追究,因为他还有别的卧底,不能暴露。”
我撩了撩长发,遮住冒冷汗的鬓角,“反之,一切顺遂,你们更不亏,左右都结好果子,吃不吃由你。”
空气莫名死寂,阿炳立在墙根沉吟了好半晌,他下意识看张世豪,后者蹙眉不语,阿炳估摸他在思量,鸦雀无声等了几分钟,还是杳无回音,他忍不住问了句,是否派程小姐出这个头。
“你认为呢。”
张世豪反问回去,阴恻恻的语气骇人可怖,“她是谁。”
阿炳失语,良久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