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肃头也不回地推开屋门径直离去,穆陵紧紧地跟上他。屋内传出的哭声,所有人都听到了。穆陵不安地低声询问:“主人,穆陵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你做得很好。”李景肃冷淡地回答,“准备一下,明天跟我一起回平栾。”
“是。”
“今天会很忙。所有的准备都必须尽可能少的人知道。尤其是要跟司徒一起走的,必须选择最精锐、最可靠的,你亲自挑选二百人!由谁来带队,我再考虑一下。”
“主人!你打算……”
李景肃轻笑一声,仰头望向远方的天空:“是我把他抢过来的,那么也该由我把他送回去。他本就是我高攀不起、染指不了的人,陪了我这么久,我该知足了……该知足了……”
穆陵清楚地看到,尽管仰面朝天,李景肃的双颊依然清晰地出现了两条明亮的水痕,缓缓地晕开,融入了粗犷俊逸的面影之中。
别怪小曳,毕竟老李以前让他伤身伤心,心里总有阴影,没那么容易彻底信任……
所以老李你加油~为了你的幸福我也是很不容易的……(追妻火葬场的难道是我???)
第0066章 六十六、决定(3)
当天剩下的时间可以用人仰马翻来形容。
时间太紧、事情太多,包括李景肃自己在内,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忙到天都黑透了,才算把事情大致安排好。干粮行李之类的琐碎事务,还要留到明天早上继续准备。
李景肃身心俱疲,大脑因为要同时规划若干事项而高速运转,昼夜兼程赶回来的一路上又没好好休息,到后来头昏脑涨,甚至有眼前发黑之感。他知道自己过于勉强了,再怎么强壮的身体,终究不是铁打的。忍着头疼和李熙商量好护送司徒曳的方案之后,他终于决定把还没处理好的事情推到第二天。再不躺下休息,他觉得自己明天在司徒曳面前撑不住。
是啊,到明天,一切就结束了。倘若他能平安到达颍州、投奔郑琨,不管是要留在颍州还是返回江南,他们或许再不会有相见之日。而自己重返平栾,是福是祸也难以预料。最坏的结果,或许正如他所愿各赴前程,不问生死。
除了担心姐姐,他其实不怎么担心自己。再怎么说,他都是李氏的族长,背后有几十万族人。刘辉虽然性情暴戾了些,算不上是昏聩之主,应该明白维持现状对彼此来说都是最合适的。再说自己统兵打仗的能力即便在尚武的北茹,也是数一数二,刘辉若有染指天下的野心,总也用得着自己。
只要姐姐能挺过这道难关,李氏跟刘氏就还是亲戚、盟友。
他甚至觉得若是为了部族的长远利益,或许应该安排李景荣或者李景润再与宗室之女联姻,加强与王室的联系。若是刘辉要自己出面,也不是不行。反正司徒曳走了,他就再没有什么值得顾惜和坚持的。为了族人,不管要他娶谁做正妻,他都无所谓了。
你是李氏的族长。你有你的族人。你并非孑然一身。
那孩子终究比自己看得透彻。或许正因为他比自己更习惯于背负他人的期待、背负身份所带来的责任。所以,他才必然会选择离开吧?在他的臣子面前,他怎么拒绝得了他们迎他回去的热切期盼呢?
李景肃知道自己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不甘心。他对那孩子而言,终究不是最重要的……
他半躺在榻上胡思乱想,头更疼、心也更疼了。整个下午,他刻意回避司徒曳,把事情全都丢给了穆陵。两百人的护送队伍由穆陵亲自挑选,司徒曳等人的准备工作也由他负责。穆陵忙得团团转,还要面对郑燧的满怀敌意、方淮的半信半疑、程艾的反复追问,整个下午都沉着脸,却没跟他抱怨过半句。
穆陵并不理解他放走司徒曳的决定。其他人也都不理解。甚至连羊谊都委婉地问他“要不要再斟酌一下?”
平心而论,他也觉得事情决定得有点仓促。但此去平栾吉凶未卜,他确实不放心把司徒曳留在襄城,托付给别人。倒不是信不过叔父和羊谊。万一刘辉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把自己诓骗回去再派人来要人,他担心叔父顶不住压力,更担心司徒曳那个傻孩子为了不连累别人主动往火坑里跳。郑燧的出现刚好是个机会。即便对颍州的目的同样心存疑虑,放他回到中原故土,总好过让他继续留在这里担惊受怕。
也是自己没用。倘若北茹王是自己,恐怕就没有什么能让他放手的。
可如果那样,司徒曳就会高兴了吗?
他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许他一生一世。然而这份许诺若非对方所愿,或许也只能成为囚禁的枷锁,带来无尽的伤害。
李景肃长叹一声。夜已经很深,万籁俱寂,他甚至能听到院子里照明的火把燃烧发出的轻响。他疲惫至极,却毫无睡意。想到明天将是最后一次见到那张令他沉沦的容颜,他便心如刀绞,恨不得明天永远不要来临。
因而他立即便觉察到了有人走进院子,用生硬的北茹话轻声询问守夜的亲兵:“将军已经睡了吗?”
亲兵用生涩的中原话回答道:“将军已经歇下了。殿下有什么事吗?”
他知道是谁。是司徒曳。他挺身坐起,竖着耳朵仔细去听。司徒曳踌躇片刻,犹豫着问:“能不能……请你去确认一下,将军是睡了、还是没有呢?”
亲兵的声音一听就是很为难:“这个……殿下有什么急事吗?将军今天十分疲惫了,明日还要动身出发,应该是已经睡了吧。”
“嗯……我想也是……”
司徒曳的声音很轻,嘴上虽然这么说了却明显不想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两个亲兵和他僵持片刻,小声嘀咕了几句,其中一个走到门前轻轻拍了拍房门,低声叫了几句“将军”。
李景肃转了转念头,在“不想见面”和“再见最后一面”之间挣扎片刻,轻咳一声问道:“什么事?”
“将军还没歇息吗?永嘉侯在外面问您睡下没有,似乎是想见您……”
“请他进来吧。我没睡。”
他略有些气馁自己的没出息,起身披上一件外袍,打开了房门。司徒曳单薄的身影站在屋檐下,披散的长发从斗篷的领口垂下来,发梢仍是湿的。
“你来做什么?这么晚了,还有事?”
李景肃听着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尽量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冷静如常。司徒曳轻轻咬着嘴唇,双手用力攥着斗篷,小声说:“让我进去说……好吗?”
“……太晚了,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完,早些休息。明天虽说是下午出发,一早还要起来准备的。许多事情都还没有弄妥……”
“景肃……”司徒曳怅然地打断他,“你连房门都不想让我进了么?”
李景肃无言以对。他不是不想让他进来,而是他不敢。他怕自己放他进来,就再舍不得放他走了。
他沉默着,司徒曳微微仰头看着他,眼眸中像是含了一汪水,微微颤动着。天气太冷,他穿得也实在算不上厚实,整个人看起来单薄得可怜。李景肃再也狠不下心赶他走了。
“进来吧。”他硬邦邦地说,用北茹话吩咐亲兵:“你们两个到院子外面去守着吧。”
亲兵应声离去。他关上房门,看到司徒曳脱下了披在外面的斗篷,露出里面单薄的白色里衣,身上仍带着沐浴过后的清新气息。李景肃顿时感到火冒三丈。
“你就穿了这么一件?还是刚刚沐浴过后?你那身子什么底子又不是不知道!是嫌命太长吗!?”
他抄起自己的大氅往他身上披,边问:“到底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不行吗?”
司徒曳拉住了他的手腕,垂着头低声说:“明天就要分别,你觉得我还能有什么事,想在今晚跟你说?”
李景肃沉默下来。倘若有可能,他宁可维持现状,除了公事公办的交代之外再不多言,直到分道扬镳的那一刻。事到如今,他不想再做纠缠。反正都要走了,若把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可能就走不了、放不下了。
他听见司徒曳清晰地问他:“你能再抱我一次么,景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