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方淮之前的认知有着天壤之别。

而一年没见的李景肃,也不像之前那么蛮横粗暴,每天早晚都到别院来,没话找话一般跟司徒曳说几句话。但他看司徒曳的眼神,即便是以不解风情著称的方淮,也能看出浓得化不开的情意。更令他惊讶的是,自家皇帝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中,眼角也带着淡淡的情意,轻言浅笑,完全不同于一年之前的剑拔弩张你死我活。

特别是昨天下午,李景肃据说是要去巡视领地,小皇帝带着他和程艾,和府上的管家仆人、还有穆陵一起,送李景肃出门。那两人本来是客客气气地道了别,临上马前,小皇帝却偷偷拽了一下李景肃的手。后者扭头注视着他,更紧地攥住了他的手。

两人紧紧相握的手,深深烙印在方淮脑中。他觉得自己憋不住了。短短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必须问清楚。

他不能去问司徒曳,只好趁小皇帝午休的时候,把程艾拖到墙角,按在地上。

“我问你,程御医,皇上和李景肃,是……怎么回事?”

“方、方大人……”程艾苦着一张脸,“你这是想问什么?我一个御医,所能做的只是为皇上调理身体。其他的事,我怎么敢打听?”

“你别用从前宫里那套说辞对付我!快说实话!皇上是不是已经对李景肃妥协了!?”

“妥、妥协什么呀?又不是李将军逼迫皇上的……”

“不是逼迫,难道是皇上自愿的?皇上又不是不知廉耻的燕王!”

程艾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大人心志高洁,对皇上心存期待,接受不了。皇上不肯将过去一年的经历如实告知大人,大人难道还猜不出一星半点?”

方淮一阵沉默,过了许久才艰难地追问:“皇上……这一年来是不是吃了很多苦?折磨他的人,不止是李景肃?”

“大人冤枉李将军了。真是多亏了李将军,大人今日才能再见到皇上的面啊……”

程艾长叹一声,将自己了解的情况大都如实告诉了方淮。但他对司徒曳在王宫中的真实遭遇并不知情,他也知道那是属于小皇帝绝对的禁忌,不可触碰。或许除了李景肃。

“……没有李将军,皇上肯定熬不到今天,说不定早就在王宫里不明不白被折磨死了。”程艾叹息道,“自从皇上被救出王宫,我一直跟在身边。皇上所受的种种苦楚折磨,李将军的倾心呵护,我都看在眼里。我……我能原谅李将军之前对皇上的所作所为,也很感谢他如今对皇上的照拂。不过他们二人今后会如何,我就完全猜不到,也不是我能随意揣测的。”

方淮久久地沉默着。程艾又看向他,道:“方大人,我不知道你如何看待此事。但皇上如今能够依靠的人,也只有李将军了。咱们这些人,能活到什么时候都不好说。难得皇上会笑了,就不能让他过几天舒心日子么?大人你想想,即便从前在朔阳的时候,自从皇上登基,你见过他笑么?”

这话终于深深地震动了方淮。他凝视着程艾,苦涩地一笑:“御医多虑了。方淮也不是从前那个方淮,一味锐意进取、非黑即白。我问你这些,并非是想质疑,更不会因为知晓真相便拂袖而去。只是想弄清皇上和李景肃之间,因何而转变。他既然将我找回来,必然是想让我辅佐皇上。可我却不明白,倘若皇上已经许了他,又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呢?”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了。皇上以后有什么打算,我也不敢问及……”

方淮沉吟着。他相信程艾并没有隐瞒,他确实不知道司徒曳今后的打算,估计他也不是很在意。从前在朔阳,他作为前朝官员,和这个御医只在宫里见过一两次面,甚至从未交谈过。那时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和他一起,落难异乡。

山河离乱,往昔不复。从前那个心高气傲宁死不屈的京兆伊,终究已经不合时宜。

他想起了穆陵把他从第二个主人家里赎出时说的话。

“你若求一死,轻而易举,我随时可以成全你。但你死后,能对永嘉帝有何帮助?倘若你这条残命如此轻率就可丢弃,只能怪我家主人看错了人!”

那个北茹副将永远是一脸冷漠,喜怒无形,仿佛永远冷静的冰山冻土。他看着他那副模样,虽事不关己,却莫名感到生气。

我一定要活下去!早晚有一天,报城破生擒之仇!

“……大人,方大人,”程艾小声问他,“你觉得……皇上会有什么打算啊?他不会跟我商量这件事,但应该与你……”

方淮收敛心神,仔细想了想,低声说:“皇上并未透露心中真实打算。但言谈间流露出,即便能够返回江南,恐怕也不为新帝所容的意思。”

程艾叹气道:“可不是。吴王……不、新帝和太后,把事情做绝了,没有余地了。要是他们没有这么做,皇上或许也不会吃这么多苦……”

在司徒曳之前,史上并未有过“太上皇”的先例。失去了利用和要挟价值的俘虏,没被杀掉的唯一理由,无非是北茹王把他当成了玩物、还没玩腻。

“要回江南不是不行,但不能就这样孑然一身地回去。”方淮斩钉截铁地说,“赤手空拳,无异于自寻死路。”

“那还能怎么回去?总不能带兵打回江南吧?再说,兵从何来?”

方淮轻轻叹了口气:“千古罪人,谁也不想做。可是新帝放任江北土地沦丧、至亲至尊之人落入敌手,不发一兵一卒,一味退保自身,难道就是对的吗?”

程艾无言以对。

他只是个御医,他只希望他关心的人好好地活着。那些权力的斗争和血腥的杀伐,他不懂,他也不想涉足。

沉浸在交谈和感伤之中的两人并未发觉,穆陵一直站在院门的阴影下,远远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两人说话声音不大,穆陵其实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谈什么,但从他们的表情不难猜测,一定不是轻松的日常闲聊。

他对方淮终究是不放心。一年前在朔阳城对战,他便对这个坚贞不屈、死战不退的青年文官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将他生擒而非砍杀,也是出于莫名的不舍。事实证明他没看错他。这人在所有俘虏当中,最为傲骨铮铮,宁死也不肯投降出仕。

然而将这样的人带回来,无疑会令永嘉帝原本已经渐渐倒向主人的心,重新发生动摇。穆陵怎么也想不通,主人为什么要特意把这个人找回来。难道只是为了让永嘉帝感激,而忽略了此人的危险?

倘若主人忽略了,那么自己……

这章写完莫名觉得有点水……= =

初衷是想介绍一下方大人~方淮毕竟是我一直在有意强调存在感的配角~虽然一开始想把他写成阻力……

但我后来陷入了“穆陵、方淮、程艾”这种三角疑惑中……我决定不了……我……我就谁也没敢写……

第0061章 六十一、去留之间(1)

司徒曳缓了整整三天,才觉得身子总算缓过来了。

李景肃出发前一天晚上,他们几乎彻夜未眠。宽敞的卧室被情欲的气息和细腻的呻吟充塞着,他们拥抱在一起极尽缠绵,火热的身体整晚都没有分开过。他从前就知道李景肃体力极好,甚至可以整夜不歇。但他不行。他的体力甚至受不住他完整地要两次。可那天晚上他却异常亢奋,加上李景肃的隐忍克制,有意让他歇一歇、缓一缓,他头一遭撑过了整晚,没有昏厥。

李景肃的温柔几乎让他融化,他的侵占也让他彻底沉沦。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情爱也能是如此让人上瘾的东西。同样是肉体交缠、被动承欢,是否自愿而为,感受天差地别。极乐与地狱,不在于交合的行为本身。

李景肃对他的爱意,他从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当中,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份满溢而出的宠溺与呵护终于让他安心下来,接受了遵从身体的本能反应给予对方热情回应的自己,也接受了被人侮辱后不再完美的自己。无论自己经历了什么样的不堪,这个男人依然爱护自己、尊重自己,这份确认让他曾经被撕得粉碎踩得稀烂的自信重新回来了。他终于不再觉得自己肮脏污秽,也不再觉得与人交合这种行为下贱堕落。

如果可能,他真想叫李景肃带上自己。可他拉不下这个脸。才刚对人说过最好两相分离、不问生死这种话,他实在不好意思要人陪着自己,能陪一天是一天。再说李景肃带着他可能也确实不方便。二三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实际上李景肃走了三天,他就想了他三天。没了那个时时对自己嘘寒问暖的高大身影,没了那个随时会将他拥入怀中用心安抚的怀抱,他总觉得心不在焉,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面前铺着好容易找来的宣纸说要画画,一个时辰过去,连一笔线条都没落下。

门外响起程艾的声音:“皇上,臣给您送药来,喝药的时辰到了。”

他轻叹一口气,打起精神朗声道:“进来吧。”

程艾推门而入,一只手上端着药碗,小心翼翼进来行了礼,将药碗放在他面前。棕色的药汤冒着热气,药香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