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一定啊。你带我回来之前,我总觉得离开平栾就安全了,就能避开刘辉。可是在这里住了几天,仔细想想,这里还不一样是北茹的土地?怎么可能避开北茹王?”
李景肃沉默片刻,闷声道:“他要称帝了。他想做皇帝,不想继续做北茹王了。”
司徒曳陡然一惊,坐直了身子,转身看向李景肃:“当真!?”
李景肃点头:“咱们刚到襄城,他派来送信的特使也到了,送给我一份密信。不是正式的诏书公文,而是以私人身份写的信函。但我猜应该是别人帮他写的,措辞转弯抹角,不像是刘辉自己的手笔。”
“他写私人信函给你,说要称帝?”
“没有明说,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询问以他目前的功绩,是否可以君临四海、统御天下。”他冷哼一声,“其实他想称帝就称帝呗,问我做什么?”
司徒曳脸色灰败:“刘辉早有称帝之心。之前在……在辱我之前,他问过我,我朝的皇位是否从前朝禅让而来。所以我本以为,他凌辱我的目的,是想逼我禅位给他……”
李景肃赶紧搂住他安抚:“别想了,那些事不用想起来。他要称帝,我们李氏并不反对,可也不会明确赞成。我并不认为以我们目前的武功、以刘辉个人的文德,配得上天子的名号、皇帝的尊称。”
“嗯……那你怎么回复他的?”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回应。”
司徒曳正色道:“不可拖延。你还是尽早回复,哪怕不是明确赞成,至少也不要流露出不满之意。你现在没有了全国的兵权,能够调动的军力有限,他对你并不十分忌惮,你还是不要过于触怒他为妙。”
“我知道了。我听你的。”
“你的表情可并不像是乐于听取这个建议呢。”
“……我就是觉得窝囊。我没法对他怎么样,不能给你报仇,反而要让你给我出主意怎么讨好他……”
司徒曳默默地搂住了李景肃的脖子,把头靠在他肩上:“别想那些了。你不必执着于为我报仇。你对我没有什么义务,但对你的姐姐和族人,你有责任。”
就算要报仇,也该自己去报。他不想利用李景肃的一片真心,更不想让他因为自己的事,众叛亲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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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8章 五十八、用心良苦
两天后的祭祀仪式,尽管司徒曳只是作为客人列席,也特意挑选了符合场合的肃穆衣着,他的出现还是成了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李景肃并没有刻意强调他的存在,甚至有点避嫌的意思。向安达们介绍他的时候,只说了他在北茹的封号、永嘉侯,对他也没有额外的照应和关切。但这没能阻止李氏贵族们对他投来的好奇目光。即便李景肃不提,他们也都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早已做足了准备的司徒曳并没有在意那些好奇或者冷淡的目光。他泰然自若地站在人群边缘,恪守自己的身份应有的表现。李景肃难得冷落他的场合反倒令他感觉安心,他不必再担心他动娶自己过门的念头。他的族人显然对自己并不友好。想来北茹人虽说不太介意娶进门的是男是女,对于一族之长迎娶中原人做正妻这种事,应该还是没那么容易接受的。更何况自己这身份,无法为族长延续子嗣不说,更有可能带来灾祸。
李景肃家的祖坟位于城北一处小山丘上,沐浴着北国大地的阳光,司徒曳一眼就看出此地风水相当不错。然而隆重的祭祀仪式跟中原祭祖的规矩相差甚远,最让他目瞪口呆的是北茹人竟然会在先人墓前载歌载舞。十几个彪形大汉脱去上身的衣物,伴随音乐跳着粗犷的舞蹈,像是在庆祝什么一样。
舞蹈过程中,年长的祭司穿着繁琐的祭服,盘腿坐在坟冢正前方,拄着法杖,口中念念有词。祭司面前摆放着一个火盆祭坛,焚烧着缭绕香烟。而作为祭主的李景肃,穿的衣服也与平时不同,不是更朴素,而是更华丽了,像是在最高级的场合才会穿的最豪华的礼服。
唯一类似的风俗大概仅有祭品丰富这一点。祭司在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的念念有词之后,终于站起身来,在两个助手的协助下,用一把专用的刀具杀死了两头作为祭品的白牛。在牛的哀号声中,李景肃持刀取出牛的心脏,献给父亲的坟冢。在场的北茹人顿时高举手臂大声欢呼,那场面倒像是马上就要披挂上马、冲锋杀敌。
一场祭奠仪式看下来,司徒曳不由地感叹两国风俗差异之大,但对于祖先的敬畏之心,却是如出一辙的。
仪式的最后环节是分配祭肉、焚烧牛骨。祭肉需要祭主亲自操刀分配,焚烧骨头则是祭司的工作。北茹人都按照规矩领取祭肉,司徒曳想着自己终究是个外人,更重要的是他不想用手去拿血淋淋的生肉,便依旧躲在人群外围。
冷不防有人向他搭话:“永嘉侯怎么不去领祭肉啊?”
他没想到会有人跟自己说话,不小心吓了一跳。对方赶忙道歉:“突然开口,吓着您了吧。我是阿鲁达的堂弟,名叫李景荣。我父亲在上一辈中,排行第二。”
司徒曳稳住心神,仔细看了看眼前高大的青年。青年相貌普通,不及李景肃俊朗挺拔,但胜在态度柔和,亲切爱笑,看起来比较随和。他知道自己刚才有点反应过度了,下意识地笑了笑,点头致意。
“方才是我失礼,请李公子见谅。”
李景荣笑着摸了摸头:“永嘉侯真客气。按照规矩,您也该去取一块祭肉,为何独自站在这里?”
“不必了,我……拿回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还是不用了吧。”
“是吗,那好吧。我听说您住在阿鲁达府上,我去拜见阿鲁达时却没见到您,十分遗憾,没想到您会来来参加今天的祭祀。”
“嗯……我有点水土不服,之前一直在休养。本来也不想给柱国大将军添麻烦,可是短暂居住,总不可能去置办一间宅邸,便借住在将军府上了。”
“哎呀,这季节是有些冷了。您看起来不像是身体强壮的样子,是不是有些不习惯北地寒冷、饮食简陋?”
“没有、没这回事,确实是有点冷,其他都还好……”
司徒曳应付着李景荣的闲聊,感觉这个青年交谈很有分寸,虽然是在询问自己的事,竟然半句都没有提到他从前的身份和从前的生活。他本来不想跟人交谈,也没想过在这个场合会有人与自己搭话。随意聊了几句让他情绪放松不少,不再有那种完全置身事外的疏离感。
“景荣,你与永嘉侯在聊什么呢?”
一道陌生的嗓音飞来,两个英姿飒爽的青年加入进来,倒是司徒曳认识的。这两人是李熙的次子李景润和三子李景溪。李熙在遇到羊谊之前曾经有过妻室,为他生了三个儿子。妻子早逝之后,他才机缘巧合与羊谊相识。李熙的三个儿子,也和李景肃一样,在羊谊的教导下从小便受到中原文化熏陶。
司徒曳被李景肃带去李熙家里好几次,与他的三个儿子都见过面。三人之中,只有长子李景澄已经成婚,娶的是也利部族族长之女、也利撒罕的姐姐。
李景荣对两个堂弟笑道:“闲聊几句。永嘉侯远道而来,我之前没有机会相见,难得今天在这里遇见,便等不及阿鲁达为我引荐了。希望永嘉侯不要责怪我的唐突。”
年纪最小的李景溪生性活泼,快言快语:“那时候叫你来我家吃饭,你还不来!”
“那日父亲发病,家里离不开人,只得错过了。”
李景润道:“阿鲁达说让景溪送永嘉侯先回去。走吧,景荣,祭祀还有些收尾的事,只有本家子侄才能做的。”
两人与司徒曳道了别,李景溪也拉着司徒曳,说要送他先回城。司徒曳不解地问:“你不用去帮忙吗?你不也是本家子侄……”
李景溪笑道:“那自然是阿鲁达的命令优先啰!一点小事而已,几个哥哥帮忙就够了。阿鲁达担心永嘉侯身子弱,冷风吹得久了,心疼你呢!”
司徒曳顿时满脸窘迫,脸红到了脖子根,小声斥责:“别胡说!没有的事!”
李景溪不以为意,拉着他走远几步,才道:“哎呀你就别不好意思了。肃哥喜欢你,谁看不出来啊?再说我们兄弟几个,从小看着我爹和羊先生在一起,你觉得我们会在意肃哥讨的老婆是男是女?”
“我不是他老婆!”司徒曳更急了,红着脸辩解:“我跟他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李景溪咧嘴笑了:“这话,我记得小时候经常听羊先生冲我爹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