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内斗、战乱不止,既没有国力也没有精力再去维持驿站的正常运行。国家衰微,可见一斑。
眼瞅着车队从城西出城,司徒曳忍不住追问:“襄城到底是什么地方?你身为柱国大将军,可以随随便便出城吗?”
“我已经通报过王上了,他并未反对。”李景肃淡淡地说,“襄城,是我们李氏部族的故地,也是我的封邑所在之地。城池位于平栾城西北二百余里的地方,背靠径山,濒临汾水,水草丰美。我小时候,就是在襄城长大的。”
司徒曳闻言更加惊讶:“既然如此,襄城相当于是你的根据地,刘辉怎么会轻易让你回去?对君王而言,此举无异于放虎归山!”
李景肃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这么担心我失去军权之后,被王上干掉?”
“不是……”
司徒曳绞着衣袖,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确担心李景肃的前途,也担心他的人身安全。只要看看李景肃的身份和资历,他很容易就能联想到中原王朝历史上比比皆是的“前车之鉴”。没有一个君王在面对这样的臣下时不会起猜忌之心。何况因为自己的事,他和他的君王之间已经有了那么明显的嫌隙。
他目前的安稳,都是靠着李景肃的庇护,他心知肚明。刘辉虽然不待见他装疯卖傻,但若没有李景肃,刘辉也绝不会放他走。司徒玮和刘淼更不会放过他。那几个人不约而同,都以看他生不如死痛苦不堪为乐。李景肃把他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首当其冲就是得罪他们三个。他虽然不知道李景肃为此都付出了什么,但有些事还是不难猜测和印证。
原本说好的婚事,显然已经没有了。他还记得刘辉赐婚的那场宴会,婚约对象也是皇族远亲、名门贵族。婚事取消,不仅是失去了政治联姻的机会,还会顺带得罪相关的一批人。
赋闲在家的柱国大将军,空有虚名和封邑,但失去兵权的名将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连生命都岌岌可危。他看过太多以谋反罪名被处死的高官重臣,这种罪名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任何证据。
他是真的为李景肃担心,但他无法回答这份担忧的来源。倘若李景肃失势,自己必然会失去靠山,极大的可能会被刘辉抓回去,重新回到之前悲惨的日子。但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因为害怕刘辉,才为李景肃担心的。
可是或许,这才是最正常的逻辑吧?让这份担心显得功利和自私一些,比较能够说服自己和对方。
他咬了咬牙,抬头迎上李景肃的目光:“我会担心你,当然是因为你若出事,便无人再能护我周全。别无他意。”
李景肃“嗯”了一声,目光略显暗淡。他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难受,虽然是自己说出口的话,到底是违心的。
李景肃换了个坐姿,低声说:“刘辉允许我回襄城并非没有原因。他知道我不会谋反。你忘了,我姐姐还是他的王妃呢!他很清楚我并非不顾姐姐性命安危也能兴风作浪的那种人。”
“原来如此。你们姐弟情深,他捏住了你的软肋。”
“我只有这一个亲姐,从小相依为命。姐姐虽然贵为第一王妃,但刘辉嗜好女色、性情凉薄,这桩婚姻对姐姐来说也谈不上什么幸福……”
司徒曳瞬间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出身高门大族、强势的母亲,和性情温和软弱的父亲,显然也毫无幸福可言。皇族婚姻,大抵如此。
“政治联姻要想幸福,太难了。”
他轻轻说的一句话引起了李景肃的共鸣,附和道:“没错。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想与长惠郡主成婚。刘辉赐婚,无非是想让我不痛快。”
“这我能明白。但若想觅得意中人,谈何容易?何况你我这种出身之人,婚姻一事,多半都是身不由己的……”
“……你呢?”李景肃忽然问,“十七年来,你就没有对什么人心动过吗?”
司徒曳认真地想了想,无奈地自嘲:“还真没有。大概在我心里,并不想要父皇和母后那样的姻缘,却又很清楚自己做不了主吧……”
“中原皇后,大多出身名门贵族。其实北茹也一样。若非三年前见到了你,心存肖想,我早该从六大部族的族长家中寻一个适龄女子成婚。”
“……那是我不好,耽误了你。”司徒曳撇了撇嘴,别过脸去,“其实你现在也可以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掌管内务、延续子嗣。你也年岁不小了……”
“我若娶亲,你怎么办?”李景肃骤然打断。
司徒曳梗了一下,咬牙道:“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
“我若娶了妻子过门,府里恐怕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
“你若嫌我碍事,赶我走好了!反正我也不可能一直留在你家……”
“赶你走,让你重新落到刘辉手里?”李景肃嗤笑一声,“那我现在何苦救你?何苦为你忤逆王上?我吃饱了撑的?”
司徒曳默不作声了。他能感觉到李景肃生气了,不仅生了气,而且伤了心。
他不敢看他,低着头小声说:“我说过的,你救我的恩情,我回报不了。若你想要,我……我随时可以给你,你不必顾忌我的感受……当然,你若嫌弃,我、我就真的再没什么可以给你了……”
眼角的余光瞥见李景肃放在膝头的大手紧紧捏成拳头,青筋暴起他真的生气了。
“不必顾及感受、予取予求……司徒,你把我当成什么?把你自己当成了什么?刘辉和司徒玮的药,真的那么伤你的骨气?从前你在我军营里,不是宁死也不愿委身于我吗!?”
司徒曳又羞又惭,强撑着辩解:“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想看到你因为护着我,弄得君臣嫌隙,更不想看到你出事。但我只是个亡国之君的俘虏,给不了你任何回馈,也帮不上你什么。我只剩下这肮脏残破的身子,你如果不想要就算了、算了……但你别这么说我……别……”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轻轻地哭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简直愚蠢至极。他其实知道李景肃想要什么,但他给不了他想要的回应,就想退而求其次,用更廉价的来替代。那段不堪的经历真的改变了自己吗?自己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像司徒玮那样,想要靠张开双腿献出身体来交换利益?
身体被拥入宽敞温暖的怀抱中,他强烈地颤抖着,本能地害怕。李景肃的大手温柔地轻抚他的背,悉心地安抚。
“对不起,是我说错了话,别哭了。你的身子一点都不脏,也不残破!我不是嫌弃你,更不是不想要你,我是见不得你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
他缩在李景肃怀里哭得更凶了,却不知李景肃轻轻地叹息,神色黯然。
司徒,我只想要你的一颗心,是不是难如登天?
第0047章 四十七、旅途(2)
第一天接下来的时间相当难熬,两个人都心事重重,谁也无心再闲聊。李景肃安抚了司徒曳,待他平静下来,便在休息时让程艾到马车上去陪伴,自己骑上爱马,跟侍卫们走在一起。
这样一来,双方都倍感轻松。李景肃向来在士兵中威望极高,和亲信侍卫们更是亲如兄弟。他这些贴身侍卫大都是他的同族,对这趟回乡之旅自然情绪高涨。司徒曳半躺在车厢里,听着外面传来北茹话的欢声笑语,不由地感到一丝羡慕。
“若我朝能有如此将才,或许不会有永嘉之事……”
他轻声对程艾说,把御医吓得头上冒汗:“皇上慎言啊,让人听到了总是不好……”
他笑笑:“这有什么?朕又没说错。若朕是前朝明帝那样的雄才之君,未必不能将如此猛将收入麾下。前朝不也有呼延比罗这样的异族名将?”
叹一口气,又看一眼车帘外的威武身姿,感叹道:“可惜本朝非前朝,我与前人更是天差地别……”
程艾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并不适合出现在这辆马车上。尽管小皇帝的眼睛有哭过的痕迹,李景肃叫自己到车上伴驾的脸色也不友好,他还是觉得自己很多余。皇上偷看李景肃的眼神,根本不需要自己来陪伴啊!
直到李景肃无意间回头瞥向马车,司徒曳犹如惊弓之鸟般瞬间躲到一旁,旁观者程艾才隐约有几分明白偷看时的眼神,和两人面对面时,应该是不一样的。
回过神来的司徒曳不自在地整整衣角、拉拉袖口,局促不安。程艾不失时机地行了个礼:“臣有话想说,又怕令皇上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