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是一阵沉默。李景肃叹了口气,沉声道:“你尽全力吧。需要什么,你都尽管告诉我。若是你做不到,就早些跟我说,我也好想办法另寻名医!”
程艾苦笑:“放心,这又不是从前在宫里,顾忌名声前途。我若束手无策,当然不会硬着头皮胡乱医治。倒是你,这么做又是为什么?你把皇上带回来的事,没有经过北茹王的同意吧?我记得你说他不在宫里。你不怕他回来追究?”
李景肃瞥了他一眼:“这件事不用你操心。我把他带出王宫时,早已下了决心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把他交给王上!”
李景肃知道刘辉一定会追究这件事,即便他真的玩腻了把人丢在那里不管不顾,也不会允许自己擅自把人带走。自己做出的这件事,公然冒犯了君主的尊严,刘辉绝不会当做没有发生过。然而事情还是来得比他预想的要快。把司徒曳带出王宫的第三天,刘辉身边亲信的禁军队长便带着几个人来到他家里,要他立刻去城外的行宫面见王上、奏报军情。
李景肃的平叛奏报早已在入城的同时呈交给朝廷。不过平叛毕竟是大事,照理说确实需要当面奏报。但他知道刘辉召自己去行宫并不仅仅是为了军务。虽说下决心要把人留在身边,但他不知道刘辉会有多大的反应,不敢过于托大,便趁着换衣服的时候,暗中吩咐穆陵动员自己的直属军队。若到了晚上还不见音信,便去城外等着迎接他回来。
刘辉的行宫位于城北群山之中,坐落在一处风景秀丽、绿树成荫的小山包上,是刘辉即位为王时下令修建的夏季行宫,专门为了避暑和打猎用。有时他去行宫住上十几二十天,遇到军国大事需要处理,便召见文武官员到行宫去议事。李景肃也去过几次,还是少数得到允许可以留宿的重臣之一。去行宫的路,他已十分熟悉。
可是这一次,骑着马跟着禁军走在这条路上,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无比矛盾的心情。他心里其实并不愿意相信刘辉会侵犯司徒曳,可司徒曳天天住在宫里,要说刘辉不知道,似乎说不过去。他一方面为司徒曳的遭遇感到愤怒,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够当面问清楚,刘辉到底知不知道司徒曳的现状。
行宫里一片热闹,行猎的装备和收获堆满了院子,许多人正在忙于整理。带他来的禁军告诉他,昨天刘辉兄弟刚刚进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狩猎,收获颇丰。李景肃看着满院子的猎物,不难想象这场狩猎是如何酣畅淋漓。想起昨天几乎昏睡了一整天的司徒曳虚弱的模样,他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却不想,遇见司徒玮盛装打扮,站在几只硕大的狐狸尸体前,正在和几个手工匠人商议如何挑选炮制。瞥见他,司徒玮顿时笑靥如花,柔声招呼:“这不是大将军吗?平叛先零,这么快就回来了?”
“……南燕郡王,”李景肃勉强回应道,“你也在这里?”
“是啊,我有幸在此陪伴王驾,已住了多日。”
“呵,看来南燕郡王深得王上宠信啊。”
“还好。”司徒玮笑盈盈地,缓步走到李景肃身前,仰着头看他,“不过要说宠爱,王上对我,可远远不及对我陛下呢……”
李景肃险些当场发作,眯着眼睛问:“你什么意思?”
司徒玮笑意更深,语气轻缓而暧昧:“大将军把陛下带回去有两天了吧,就没试过?陛下跟从前,用起来的感觉可是完全不一样了……”
话没说完,被李景肃一把揪住领口拽到眼前。
“你知道?”李景肃睚眦欲裂,“你怎么知道的?王上对他做了什么,说!!”
司徒玮挣扎着去掰李景肃的手,脸上兀自在笑:“还能……做什么?你若用过,自然就知道了……”
“他是人!不是个玩物!!”
李景肃怒吼,手上力道更大,勒得司徒玮红着脸喘不上气。几个禁军看情况不对劲,赶忙上前制止,费尽力气才让他松手放人。司徒玮弯着腰咳嗽不止,李景肃气愤难平,被禁军劝说“王上还在等您”,才愤然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司徒玮幽幽的质问:“你们北茹人,什么时候把我们这些俘虏当人看待了?我司徒玮,难道不也是一个人尽可欺的玩物?”
李景肃脚步一滞。司徒玮的话让他有几分触动,但他实在不愿回应这个人,便当做没有听见,跟着禁军匆匆朝行宫内走去。
刘辉正在与刘淼饮酒,他走进殿中便闻到一股酒气。正是酒酣耳热的时候,刘辉毫不见外的招呼他:“景肃快来!你给孤带来平叛的好消息,孤正等着与你饮这杯庆功酒!”
李景肃实在有点笑不出来。若刚才没有遇到司徒玮,他或许还能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骗骗自己,如今真相几乎已经大白,他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中规中矩地行了个礼。
“景肃拜见王上。出征先零,不辱使命,已平定叛乱,斩杀背后指使的昱朝金州刺史。先零、淤和两部族的俘虏,已悉数献给王上。”
“好!好!不愧是景肃!”刘辉得意地大笑,“来,快坐下,跟孤好好说说平叛的经过!”
李景肃不得已,只好坐下,违心地接受刘淼的亲自斟酒,举杯与兄弟俩共饮。刘辉的话题始终围绕先零平叛的经过,刘淼也从旁恭维,李景肃不得不履行自己身为主帅的责任,详尽汇报出征经过。
正事问得差不多了,刘辉才悠悠然道:“孤倒是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能回来。怎么说也是三万大军,京城又没什么紧急军务,让将士们疲于赶路,有违常理啊。”
李景肃不好回答,便说了句“是臣有些心急”,想敷衍过去,没想到刘辉追着不放:“你急些什么?京城有什么事让你着急赶回来吗?”
“……臣只想尽早回来,让王上安心。”
刘辉微微一笑:“怕是心里有惦记的东西,在外面不安心吧?”
刘淼哈哈笑道:“莫非是急着回来成亲?”
李景肃暗中皱眉,索性把心一横,光明正大地回答:“臣曾经向王上要过的东西,王上没有应允,臣难免惦记。”
刘氏兄弟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刘辉道:“即便孤没有答应给你,你不还是自己抢回去了?”
“臣本以为王上能够善待,并非有意抢夺。王上既然不许给臣,又不好好对待,臣只得出此下策。臣已有觉悟,甘愿受罚,请王上成全!”
刘淼抢白道:“你说王上对他不善,哪儿来的凭证?他自己发了疯,跟王上有什么关系!?”
李景肃憋着满腔怒火瞪视刘淼。他不愿跟这两个人争执司徒曳的隐私,但心里的火气是怎么也压抑不住的,沉声反问:“既然好端端的无人虐待,又如何会发了疯?王上为何不派人及时医治?好歹也曾是金枝玉叶的皇族……”
刘辉笑了一声:“第一王妃前些日子身子不舒服,宫里忙着为她调理呢,没有人手啊。”
李景肃顿时被怼在当场。他万万没想到刘辉会用姐姐来堵他的嘴,当下心中更是厌恶,也多了几分对姐姐的挂念。
“既然宫里人手不足,臣将其带回家中代为照料,也是为王上分忧。”
刘淼嗤笑一声:“你这不是先斩后奏么?王上若要你将他送回来,你就会乖乖照办?”
刘辉抬手阻止弟弟的质问,盯着李景肃道:“两个月前,孤派往江南的使节带回消息,吴王司徒遥在逃至江南的王太后扶持下,正式继位称帝,仍用昱朝国号,定年号‘天正’,遥尊永嘉帝司徒曳为太上皇。”
李景肃心中一凛。刘辉续道:“也即是说,南昱王朝拒绝了孤,明确表示不会赎回永嘉帝,另起炉灶了。孤猜想,这对永嘉侯来说,打击过于沉重,以致令他神智失常。永嘉侯对如今的北茹而言已经毫无用处。要把他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谢王上。臣愿意听从王上任何吩咐。”
李景肃迎着刘辉审视的目光回应道。他知道刘辉要提出他的条件了。
“可你已同长惠郡主订婚,若是收了永嘉侯,恐怕长惠郡主一家会不高兴啊。”
“若郡主难以接受,臣只得恳请王上收回婚约。臣愿意登门道歉,恳请郡主原谅。”
刘辉笑了笑:“登门道歉倒也不必。孤若是下旨解除婚约,郡主那边,孤自会安抚。既然你真的那么想要永嘉侯,孤愿意成全你。反正如今朝中无事,你才刚出征回来,劳苦功高。好好在家中休息一段时间,不用再为军务政事操心了,如何?”
李景肃终于明白了刘辉的目的。
他坦然道:“多谢王上体恤,臣愿意听从王上安排。这几年臣征战在外,李氏族中许多事务都有些荒废,全靠长老们帮忙,臣早想抽出时间好好整饬一番。多谢王上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