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还愣着!”他恨铁不成钢地大喊,“快把你大氅脱了跟我走!别发呆!”
司徒玮看向他的眼神如同看救命稻草,忙不迭连声说好,抖着手想脱掉华贵显眼的大氅,却因过分紧张和恐惧,一时间竟脱不下来。
李景润咒骂一声,伸手抓过司徒玮的马缰绳,呵斥他“抓稳了!”左手控马,右手举刀,带着司徒玮奋力突围。
“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司徒玮慌乱的祈求在乱军之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李景润却听得一清二楚。他咬牙攥紧了两匹马的缰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专门挑选人多的地方,混在小股的代国士兵中,既是隐匿,也是借力。
他知道自己若被抓到必死无疑,司徒玮也一样。但他不想死。不仅不想死,他还想带着司徒玮一起活下去。哪怕从此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或者远离故土藏身深山荒原,只要能跟护着这人一块活下去,他也认了。
“闭嘴!”他忙中抽空呵斥司徒玮,“我不会丢下你,除非我死!你闭嘴跟我一块逃命,别那么多废话!”
司徒玮立刻噤声,眼泪却瞬间流了出来。
溃逃的乱兵之中,谁也顾不上谁。每个人只管自己逃命,生而为人最本能的求生欲使得他们不顾一切,更何谈伦理道德、纪律命令。
自始至终,李景润始终没有放开司徒玮的马缰绳。
一直在假装对战的慕云瀚和李景溪因为远离核心战场,起初并不知道李景肃阵斩刘辉的消息。两人是看到了北岸的浓烟烈火,判断出胜负就此奠定,再打下去已经没有了意义。停战不久,得知刘辉已死的消息,慕云瀚当即高声用可浑语向部下宣告。
“我所宣誓效忠,只有刘辉一人,并非代国朝廷!刘辉已死,我的誓言便也解除!从今日起,可浑部听从永嘉帝司徒曳和襄王李景肃号令,至死方休!”
可浑骑兵们跟着振臂高呼,慕云瀚又转向完全没听懂的李景溪,笑道:“终于可以不用跟你们打了。今后你我并肩作战,好好争一争谁更厉害些!”
李景溪撇嘴:“那还用说?我才不会输给你这矮子!”
慕云瀚顿时秀眉倒竖:“看来你夫君说你不会说话,果然是真的。”
眼角余光却瞥见似乎是李景润牵着司徒玮,混在一队士兵中,正在不远处厮杀突围。话到嘴边时他猛地咽了下去,看了一眼一无所知的李景溪,便没有吭声。
怎么说都是亲兄弟。郑燧不想让他们手足相残的苦心,慕云瀚不想毁掉。反正代国大军溃败至此,就算是放跑了李景润和司徒玮,应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再说他心中隐隐约约,并非没有一丝对这二人的同情之意。
等到战事基本结束,众将各自汇集到司徒曳的御驾前,得知李景肃被暗箭所伤一事,慕云瀚才为自己放过李景润的一念之仁感到后悔。这人的狠辣决绝,竟有几分王霸之气,只是未免过于偏激,也颇有些时运不济的宿命之感。
司徒曳早已放下鼓槌,登上战车迎接众人的捷报。将领们各自向他汇报战绩,少年天子笑盈盈地听着,逐一称赞夸奖。却无人知晓他的手心已经被鼓槌磨破了皮,双臂也酸胀得根本抬不起来。
内心喜悦充盈,情绪激荡起伏,根本已不在意这些许的辛劳痛楚。
此战大获全胜,众人斩获都不少。当然,没有什么比得上李景肃最后呈上的战利品更令司徒曳欣喜若狂。
新鲜的仍在滴血的刘辉的首级。
铠甲染血、满身肃杀的李景肃面带温和笑意,双手将血淋淋的头颅捧到皇帝眼前。
“臣李景肃献上首级一颗,请皇上验看!”
司徒曳看看首级又看看李景肃,满脸惊喜,好不容易平复激动,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想说的太多,竟是一句都想不起来。
倒是泪水夺眶而出,喜极而泣。
景溪“啊呀”叫了一声:“怎么哭了呀?他都已经死了,皇上不用再怕了!”
郑燧抬手就是一巴掌:“就你会说话!皇上那是高兴,不是哭!”
众人都笑,司徒曳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抽着鼻子道:“仲源说的对,景溪说的也对。朕是高兴……太过高兴……这份喜悦,愿与诸位爱卿分享!”
慕云瀚上前一步,跪地行礼:“可浑部慕云瀚,投效来迟,之前更多有冒犯得罪。不知能否得到皇上原谅,让我可浑部共享这份喜悦荣耀?”
司徒曳泪痕未干,迫不及待扶起了慕云瀚,灿然一笑。
“朕苦苦盼望,总算盼来了慕将军。多谢将军那日放我一命,也多谢将军不弃我朝如今山河不整,前来投效。”
慕云瀚赧然:“一直摇摆不定,寸功未立。两手空空前来投奔,实在惭愧得很。”
李景肃从旁道:“慕将军没有为刘辉竭尽全力出谋划策,已是莫大帮助,立功不小了。”
慕云瀚感激地看向李景肃:“承蒙襄王夸奖。今后慕云瀚和可浑武士愿为皇上效力,万死不辞!”
司徒曳握紧了他的手:“朕十分期待将军为我朝建功立业!”
既然尘埃落定,勉励褒奖已过,剩下打扫战场、收集战利品、安置死伤将士等等诸多琐碎杂事,便不需要司徒曳亲自在场。李景肃交待众人分头处理,带着暂时没有被安排的慕云瀚,护送司徒曳回城。
斜阳低垂,倦鸟归林,绚丽的天空似乎也在为胜利渲染激动人心的色彩。从清晨迎着朝阳出战,到傍晚踩着云霞凯旋,整整一天的大战让所有人都兴奋无比,司徒曳尤甚。
少年兴奋地缠着李景肃问东问西,一会问他是怎么打败刘辉的,一会又问北岸的穆陵和杨烈什么时候回来,一会又问己方士兵战损情况……小嘴一刻不停,前所未有地聒噪。
回城时与他同乘战车的李景肃忍不住调侃:“你问那么快,我都没空回答。你看慕云瀚是不是也在笑你?”
司徒曳果真扭头看了一眼慕云瀚,却见对方并非是在笑话自己,同样是因沉浸在喜悦之中而面带微笑,扭过头来嗔怒地瞪了一眼调笑的男人。
“又骗我!分明是你自己在笑话我!”
“臣哪敢笑话皇上?臣只觉得皇上不必如此自谦。今日之胜,归根到底是皇上胜了,是你的天命所归、曳儿……”
李景肃边说边拉起少年的左手,让他手心朝上伸展开来。司徒曳本想忍住,可磨破了皮的掌心实在疼得尖锐,身子还是不由自主缩了一下。
“你敲鼓为什么用那么大力气?又不是靠你一个人,那些击鼓的军士莫非都是摆设?”
“我也就这点用处了,不是么?”少年嫣然一笑,“从前这话原封不动是说你的,你可还记得?”
李景肃愣了一下,想起这句话的确是自己曾经在强行侵犯司徒曳时说过的,顿时大为惭愧,忍不住埋怨:“我说过那么多好话,你却拿这句混账话来埋汰我?”
“我也只想尽力么。你让我擂鼓,就是要我激励将士,我当然晓得。再说我也从不知道,敲鼓原来如此泄愤。敲着敲着,堵在心里的那些东西,就好像全都宣泄出去了……”
司徒曳轻轻看他一眼,轻声道:“包括对你做过那些混账事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