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辉感到不满且不解:“前几日劝朕强行渡河决战的不是你么?怎么现在真要决战,你又推三阻四?反正已经准备了这么久,就算他不下这封战书,渡河作战的计划也要施行。你要朕三思什么?”
李景润行礼道:“臣担心李景肃事先设伏,于我军渡河之际进行偷袭!他们毕竟兵力弱于我军,即便李景肃等人再勇猛,兵力相差数倍,也并非个人武力能够抹平。李景肃之前一直避而不战,突然主动约战,必有阴谋!”
刘辉皱眉:“那你说要怎么办?难道要朕避而不战?”
“臣并非此意,而是想要奏请皇上,渡河计划必须谨慎考量。”
“这倒说的没错。那就商量商量吧……”
一番商议的结果,仍以慕云瀚为前锋,带领三千可浑骑兵,于决战之日的凌晨先行渡河,在南岸建立前哨防御线,后续大军再分批渡河,于颖水南岸集结。李景润作为第二梯队,刘辉自为中军。除了留下五千兵力和伤病员守在大营,大军倾巢而出、全体动员,投入这场决战的总兵力将达到五万人以上。
对前锋任务并无异议的慕云瀚,内心却不由自主地为兵力悬殊感到忧虑。他虽然不知道颍州的确切兵力,根据这些天的观察推断,满打满算能够出阵决战的不会超过两万人。刘辉的军纪军容虽然谈不上严明整齐,到底都是北茹战士,李景肃的襄城、颍州联军在士兵的个人战力方面占不到什么便宜。如此一来,自然是人数更多的一方胜算更大。
慕云瀚虽然对李景肃和他的班底心向往之,却不得不顾虑自己族人的立场。万一这场决战刘辉赢了呢?万一自己站错了队,远在平栾为质的至亲,若来不及逃走便只有死路一条。即便一时逃脱,若刘辉成了笑到最后的那个人,自己和可浑部同样也只有死路一条。
若是孑然一身,他当然可以随心行事。但背负全族性命,他不敢冒险。
因而他放弃了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决定忠实执行交给自己的任务。到了南岸之后率领可浑骑兵叛逃颍州的设想,只能是个不无遗憾的设想。
他进退两难,自己也觉得颇有左右骑墙之嫌,心里自然不太高兴,对于备战一事并不十分上心,能敷衍的事便敷衍过去。却不想到了晚膳时间,刘辉派人把他叫去了御帐。
他本以为是有什么军务要议,进了营帐却闻到满室馨香,美酒佳肴已经备在案头,刘辉身边一左一右两个美艳的姬妾衣着暴露地服侍着,竟是一场宴席。
“入座吧,陪朕一道用个晚膳。”
慕云瀚赶忙行礼谢恩,入席之后才发觉,自己的食案竟然与刘辉的齐平,近在咫尺并排放置。他心中顿时又是一阵不安。
游牧民族虽然没有中原王朝那么严密周全的礼法规矩,最基本的等级规则还是有的。尤其是宴席上的座位直接显示地位高低,绝不可能随便弄错。刘辉命人将食案如此摆放,若从表面来看,分明是平起平坐的意思。
如坐针毡的慕云瀚正在揣测这是不是刘辉的故意试探、自己是否该主动提出,刘辉先笑呵呵开口了:“大战在即,你是朕的爱将,不必那么多客套讲究。今夜既然只有你我,自是不分君臣,一醉方休!”
慕云瀚内心略略放松,也露出笑意:“皇上厚爱,臣不敢当。能陪皇上吃饭喝酒,是皇上抬举,臣十分荣幸。”
刘辉笑道:“你的中原话好像比以前说的好些了。”
“自从效力于皇上,臣也有加紧学习中原语言,以助力皇上一统天下的理想!”
刘辉眼睛一亮,露出明显高兴的表情,直视慕云瀚:“你真有此心?你真的相信朕能够赢下此战、一统天下?”
慕云瀚点了下头,丝毫没有躲避刘辉诘问的眼神,昂然回答:“臣追随皇上,自然相信皇上能赢!”
刘辉大笑:“好!那朕期待你的表现!渡河前锋事关重大,几乎可以定胜负。你明白朕将如此重任委托给你,对你是何等信赖吧?”
慕云瀚拱手行礼:“臣明白。”
刘辉点点头,又道:“这一战,朕要的是斩杀李景肃、活捉永嘉侯、将颍州夷为平地!你若立功,等朕凯旋之后,便会放你的母亲和妹妹回去,从此再不用可浑部交出人质。”
慕云瀚欣喜道:“多谢皇上!”
“但是,朕要你。”
刘辉意味深长地说,目光在慕云瀚的脸上细细描摹了一遍。见青年面色不改毫无反应,知道他没听懂,随即微微一笑。
“朕要你一生为朕而战,留在朕的身边陪伴朕。你可愿意?”
慕云瀚暗中咬了咬牙,垂首行礼,违心答道:“臣愿为皇上鞍前马后,至死方休!”
刘辉哈哈大笑,忽然将自己的酒爵递到慕云瀚嘴边:“喝了这杯酒!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慕云瀚微微怔楞。酒爵在前,刘辉的左手也近在咫尺,几乎能够触碰到他的鼻尖。他抬眼看了看刘辉,看到君王不容拒绝的凛冽眼神。
他便只能张开嘴。
在他看来,这杯酒喝得无比诡异。草原男儿,节庆欢闹起来彼此灌酒的事常有,但那就真的是“灌”。像这样被一口一口喂着喝,速度完全由对方掌握,头颈的方向也要跟随对方的角度调整,让他怎么都觉得诡异并且浑身不自在。
好在,一杯酒喝完,刘辉也再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大笑着放下酒爵,劝他喝酒吃菜。慕云瀚渐渐放松下来,陪着刘辉闲话家常,间或讨论几句军务,一顿饭倒也吃得君臣尽欢。
却不知刘辉自始至终,看他的眼神都意味深长,内心翻涌的欲望也始终未曾消弭。
酒酣饭饱,已是月上中天。慕云瀚自觉叨扰太久,提出告退,刘辉又勉励了几句才放他离开。直到离开御帐,呼吸着月夜下清冷的空气,慕云瀚才发觉自己整个晚上都处在没来由的紧张之中,以至于里衣都已汗湿。
这份紧张,既来自于他心知肚明的心虚,也来自某种不知名的危险预感。他并未觉察刘辉对他的非分之想,但与生俱来的直觉已经向他发出了预警。
返回自己营帐的路上,他不经意间撞见了李景润。
李景润与他不同,整整一天忙得脚不沾地,事无巨细地确认各处环节。虽说这次南征的主帅是刘辉本人,时至今日,李景润倒更像是全面负责的核心人物。
简单打了招呼,慕云瀚原本没想同李景润交谈,对方却叫住他:“渡河前锋战的准备,还望慕将军多多费心。大军能否成功渡河,可以说全都在于慕将军。皇上想必也给了将军足够的信赖吧?”
慕云瀚看向李景润那双深沉的眼眸,勉强笑了笑:“皇上刚才还请我吃饭,说这一仗打赢之后回到平栾,便会放了我阿娘和阿妹。你说,我会不尽力吗?”
“是么。若再不需要人质,也是皇上将可浑部真正视作自己人的证明。李某为穆将军和可浑部高兴!”
慕云瀚淡淡说了句“多谢”,想走时念头又转了转,问李景润:“三日后决战,你便要与你的亲兄弟对阵……你真觉得无所谓?”
李景润面不改色,挑眉道:“那又如何?背叛皇上、逃离北茹投奔中原的他们,早已不是我李景润的同类!”
慕云瀚盯着李景润的眼睛看了片刻,微微一笑:“不得不说,我是佩服你的。”
李景润也冷然一笑:“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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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的颖水南岸,驻扎在城外的北茹军营从外面看起来昏暗一片,似乎已经熄灯闭营,营内一角却在紧张忙碌。许多人进进出出,又有许多人忙着备马整装,给马蹄包上软布,在马嘴里塞上马嚼子。所有人在忙碌之余又格外小心,尽量不弄出多余的声响。
穆陵便在这忙碌的人群中进进出出,一身甲胄已经穿戴整齐,急行军用的干粮水囊也打包妥当挂在了马背上,只待纵身跃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