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口气的感觉更明显。
司徒曳轻轻抚上李景肃的面颊:“我知道你责任在肩、愧疚在心,压力很大。我不想让你太紧张。何况我说过,今日之言皆是心中真实所想。我想告诉你,果真输了,也没什么。若天命不在你我、乱世不该由你我平定、黎民不该由你我安抚,这皇帝不当也罢,并不可惜。你我只需尽力。”
李景肃凝视着少年明亮的杏眼,紧绷的心绪便真的慢慢放松下来,浅浅露出微笑。
“虽说我很想与你幕天席地、纵情欢爱,安于一粥一饭温饱度日,但我还是相信,我一定能为你夺回这天下,让你成为四海至尊!”
司徒曳轻轻“嗯”了一声,视线扫过地图,千头万绪掠过心间,化为一言叮嘱男人:“无论如何,我不想用你一命换我江山。你切记。”
李景肃笑笑,搂过人吻了吻额角,指着地图道:“刘辉从平栾奔袭而来,虽然绕过了长岭关、打下了茂城和丰城,但茂城战事拖延时间太长,又在柳林谷吃了大亏,士气已有折损,锐气也不复当初。本来柳林谷一战振奋人心,只可惜刘辉因此撤换刘淼、换上了慕云瀚,说不定会很棘手……”
司徒曳想起被司徒宪挟持那晚,在马车上与慕云瀚的短暂接触,斟酌说道:“但我觉得,他对刘辉并无忠心可言,只是迫不得已……”
“你怎么知道?”
司徒曳便将那晚的经过细说了一遍。司徒宪之乱当时对他打击很大,自己生闷气就生了好些天,根本没想起要跟李景肃说这些。
李景肃听完也觉微妙:“这样说来,景溪事后也说了一句,慕云瀚当时是主动露了破绽、也无恋战之心……”
“那时候我跟他说过,我一定能赢过刘辉。”司徒曳抓着李景肃双手道,“景肃,咱们可不能输呀!”
李景肃忍不住笑他:“刚才是谁还说叫我不要压力太大、输了也没关系的?”
司徒曳撇撇嘴:“我是说不贪恋权势,可对刘辉,我……我……”
他想说恨,可又不仅仅是恨。想说怕,又觉得太没志气。他对刘辉是一种近乎梦靥般的恐惧。那男人的暴戾让他总有种说不定哪天会被重新抓回去的担忧,让他想起那张脸就能想起那些生不如死的疼痛和屈辱。他不敢告诉李景肃,只要刘辉还活着、还有足够的力量出现在他面前,这团阴影便会永远笼罩在他心里。
他很想让李景肃帮他报仇、帮他彻底除去噩梦的根源,但他更怕这个要求会让李景肃赔上性命、让自己失去唯一的依靠。
李景肃轻轻环住他的身体,隔着衣服抚摸他背上至今可见的伤痕,低声安抚:“别怕,他再不会伤害到你了。我答应过你的,我会为你报仇。我说到做到。”
屋外忽然一阵骚动,奔跑声喧闹声将温存中的二人惊扰,司徒若一边拍门一边大声道:“皇上!皇上!快来看啊,祥瑞!祥瑞之兆啊!”
两人急忙起身,开门便见司徒若一脸激动,院中的宫女和侍卫也都激动不已议论纷纷。循着众人仰望的方向看去,只见几乎已经暗淡的夜空中,唯有西北方向出现了犹如麒麟形状的一片火烧云,高悬在颍州分野。
“火麒麟……”司徒曳喃喃自语。
他想起了登基大典上出现在祭祀火焰中的麒麟幻影……
想起了无数次出现在梦境中鼓励自己活下去的白麒……
想起载着自己巡游南北、告知天命所归的上古神兽……
他回头看向李景肃,笑吟吟道:“祥瑞现世,你我定能达成所愿!”
李景肃也笑:“的确是个好兆头。今夜出击,我无忧矣!”
祥瑞这个梗我本来想早点用,帮助小曳在颍州立威,然而情节是那么地密集我竟插不进去……= =
第00200章 一八〇、百骑劫营
晦月沉星,丑寅交替。宵衣宫内灯火通明,寂静中隐隐流动着紧绷的无形压力。
寝宫的门半开着,司徒若跪坐在矮桌旁,一只手肘撑着头,迷迷糊糊地打盹。冷不丁有人走动几步,地板随之震颤,她便骤然惊醒过来,茫然看着司徒曳被程艾拉着,正在纠缠。
“皇上,眼下已经入秋,现在又是夜里最凉的时辰,城墙上太冷了,对皇上龙体不好。皇上在宫里等候消息也是一样的……”
御医顶着明显的黑眼圈,嗓音也有几分沙哑。司徒曳却毫无倦意,从御医手里拉扯衣摆。
“放开朕。你们在宫里等着就好,不必伴驾。朕自己去就是了。”
“皇上您就算去了也什么都看不见啊……”
“就算看不到,朕也不想在宫里等着!”
司徒若赶忙膝行上前,帮着劝道:“皇上还是听御医的,不要去了吧。夜寒露重。若襄王凯旋而归,却见皇上在城墙上吹风受寒,恐怕胜利的喜悦都无心品尝。”
程艾暗自佩服还是怀远郡主会说话,皇上对郡主也果然比对自己这个家臣客气得多。少年天子虽说面有不甘,拽衣摆的力道明显松了下来。
“……那好吧,朕还是在宫里等……”
少年皱着眉重新坐下,不满地嘀咕:“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为什么非要亲自去……为什么不多带点人……”
一左一右察言观色的司徒若和程艾偷偷对视,各自微微苦笑,赶紧拣好听的轮番安抚。司徒曳闷头听他们说了一阵,忽然问程艾:“他的旧伤不会有事吧?出发前你有没有给他查看过?”
程艾一愣:“这……襄王说军情不容耽搁……”
司徒曳顿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程艾立刻俯首请罪:“是臣的错!臣知罪!请皇上责罚!”
司徒若赶紧劝:“皇上不要如此担心。若被不明就里的人看见,还以为襄王的伤情有多严重,恐怕有损士气人心呐……”
司徒曳撇了撇嘴。他当然知道有些担心过度,也就是在这两人面前才敢如此失态。可谁叫李景肃突然说要带人夜袭刘辉大营,还只带百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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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衔枚、马含嚼,不多不少一百骑兵,轻装减重,背负弓箭、手握长刀,身穿玄衣黑甲,以软布包裹马蹄,鬼魅般无声无息接近代国中军大营,为首的正是李景肃本人。
百骑劫营这么大胆的战术,司徒曳当然是不能接受的,也不明白李景肃为什么要做这种意义不大的事。但李景肃也没有太多时间来说服他,只能用“你不是当着群臣的面说过不干涉我用兵”来搪塞。司徒曳不能出尔反尔,只好满脸不高兴地叮嘱他不许逞强硬拼,一千一万个不放心地送他出宫。
这时候,那孩子准是在寝宫彻夜不眠等候消息吧?不用想就知道,那孩子该有多么担心。
李景肃知道这场劫营的目的绝不是送死,但也不是要靠这一战来定乾坤。刨根问底,的确如司徒曳所说,逞勇斗狠的成分更多几分。刘辉绝对想不到他会这么做,而这恰恰是这么做的意义所在。
柳林谷夜袭成功之后,代国全军包括刘辉在内的将领,必然会加强军营的夜间防范,再以同样的战术取得胜利的可能便降低许多,甚至有可能会中埋伏遭反杀。李景肃不想浪费兵力,冒险发动一场胜算不高的全面夜袭。
他精心挑选了一百名骑兵,其中三十名是颍州兵、七十名北茹兵,挑选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最勇猛最忠诚的士兵。加上他本人和景溪、穆陵,一百零三人在天刚擦黑时分批分次悄然出城,渡河后进入北岸小城。等到丑时,从小城出发,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靠近代国军营。
旷野无声,营火暗淡,远道而来又匆忙扎营的代国士兵们正在营中沉沉酣睡。黎明前最黑暗也最困乏的时候,本就是军营中守备最为薄弱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