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心中留有伤痕,神女看得到。伤痕需要时间来愈合,也有可能永远不会愈合。可您现在没有时间了。”

司徒曳苦笑:“有的伤,或许真的永远都愈合不了……”

“但是您选择的路,不允许您在众人面前流露出脆弱与伤痕。人民不会追随孱弱的领导者,北茹人尤其不会。”

“朕明白。”司徒曳看向也利信,“倘若朕并非被天神所选中之人,没有资格统领北茹的人民,上天就不会让朕铸成这个金人,对吗?”

也利信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个祭台,就是三天后将要举行铸造仪式的地点。每次铸造金人所需的金水、熔炉、胚泥,都由大祭司选定,我已经为陛下选好了。您可以熟悉一下。一个时辰后,我让撒罕送您回去。”

“……好。谢谢您,大祭司阁下。”

也利信说完之后起身离去,把司徒曳独自一人留在了搭建完成的祭台旁。司徒曳仔细观察三天后自己将要赌上前途命运的地方。祭台看起来简单粗犷,充其量只是个平整高耸的土台子。用于熬制金水的熔炉看起来尺寸不小,但他看不出什么名堂。他连打铁都没亲眼见过。他唯一能弄明白的,大概就是山脚下的土。

放在一年多之前,生于深宫、长于深宫,除了郊祀和祭祖之外就没有出过皇城的少年天子,根本不知道泥土还会有这么多的种类和颜色,还会有不同的韧性和肥力,用于不同作物的生长和不同的用途。

若不是战乱将他从皇城中驱赶出来,让他不得不远离故土、背井离乡,他根本没有机会知道草原的宽广、山峦的巍峨、江河的奔涌,根本不可能知道异域的风土人情,也不可能有机会用自己的手亲自捧起供养他的王朝子民的黄土与青草。

程艾说的对,若没有李景肃,他的确不会遭遇强暴、侮辱、折磨、凌虐,但也不可能走出那个被母后和世家大族把持的皇宫,不可能比郁郁不得志的父皇有更大的作为。

不是为李景肃开脱,更不是为刘辉找借口,只是所有的痛苦都不会白费,受过的伤、流过的血和泪,都将成为他的养分。他确实无须害怕,不应恐惧。他都是死过两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趴在祭台附近的地上,仔细分辨地上的土,很快发觉土质与他之前在李景肃家后院练习所用的土,有着很大的不同。这里的土颜色更黄,也更为细腻。倘若用水混合,应该会调成粘稠度和韧性都更好的泥浆,塑出的泥胎就会更加结实?

他当即起身找了一桶水,做起了尝试,越试验越信心十足。

这才是也利信的用意?将搭建祭台的地址选在此处,为他准备好合适的泥土,找来最好的铁匠烧制金水,这些是李景肃的意思,还是也利信自己的意思?

一个时辰后,也利信和撒罕叔侄二人带着铁匠们回来了。看到他沾在衣服上的泥土,也利信想来没有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对了,不知有没有人提醒过陛下浇铸金人并不限制时间。陛下不要急躁,一定能够铸成!”

最近几章都有原地踏步的感觉吧?节奏可能是慢了点,不过我觉得是有必要尽量丰满地写出这个过程的

毕竟是个大事,也是这文的主旨了(这文的主旨是什么???)

否则,小曳笑一笑、老李说两句,其他人就同意了,也太不切实际了

这要是个政治剧情文,我还可以搞得更复杂更慢,不过那样的话我猜大家要跑光了啊哈哈~

所以铸好了金人就好了,大家再忍一忍我……

PS:这个月因为个人原因,改为3日1更,稍微放慢一点,敬请谅解

第00115章 一一三、金色的黎明(下)

正月十五这天一大早,太阳刚刚从草原升起,李氏和也利氏两个部族的成年男子便齐聚在襄城城外的北山脚下,见证永嘉帝司徒曳在接受了北茹大祭司也利信的祈福仪式后,当众开始浇铸金人。

九尺金人,前所未有,所有人都很兴奋,也很紧张。最紧张的当然是李景肃。

北茹传统的铸金人占卜,都是公开进行,在大祭司的主持和族中成年男子的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任何造假作弊的机会。因为公开,所以才有说服力,极具权威性。一旦站上铸金人的祭台,就没人能帮司徒曳。

不过李景肃还是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也利信本身是赞成与中原联手的,无须说服。北山山脚下的泥土是这一带质量最好的,最适合用来做泥胎。把祭坛选在这里,再调配包括祝启在内的襄城最好的铁匠们来烧制金水,尽可能增加成功的把握。

然而这些并不能缓解李景肃的紧张情绪。他和也利桢一起,坐在专为阿鲁达和安达们设置的休息区,专注地看着在祭台上孤身奋战的瘦弱身影。其他人的注意力在起初的仪式过后,大都开始分散,三三两两闲聊起来。但他无心与任何人交谈。即便是也利桢搭话,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回应几句,甚至有几句答非所问,他自己都没发现。也利桢和两个儿子对看几眼,脸上都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别那么紧张!”撒罕拍了拍挚友的手臂,“自信点!他会成功的!”

李景肃“嗯”了一声,却并没有理会,目光仍旧牢牢锁定在司徒曳身上。撒罕翻了个白眼,长叹一声,扭头看到了坐在李景肃身后的阖罗银。

“银,你现在后悔跟着景肃还来得及啊!反正他的心思也没在你身上!”

阖罗银哼了一声,傲然回答:“我看也利将军才是,因为我们将军的心思完全不在你身上,心里闹别扭吧?”

“话不能乱说啊,银!被你说得好像我对景肃有什么想法似的!”

“我跟也利将军不一样,能跟着李将军打仗就行了!只要是将军的命令,阖罗银说一不二!”

也利撒罕无奈地耸肩:“好吧好吧,我服了!真是败给你了,景肃!你身边怎么都是这种一根筋的?”

李景肃总算施舍给他一个不屑的微笑:“想挑拨我的部下,你找错人了!”

插科打诨式的闲聊能够消磨的时间终究有限。铸金人的过程既枯燥又漫长,除了肩负着监督责任的一部分安达必须从头到尾留在现场之外,其他人可以自由离开、随时回来。

到了中午,大部分人都回去吃饭了,现场的人更少。李景肃趁着人少,亲自把司徒曳的午饭送上了祭台。

“曳儿,休息下,吃点东西吧。”

整整一上午没有休息过的司徒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把工具放在一旁,对着李景肃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你可以上来吗?”

“那么多人看着呢,我只是来给你送饭,别的什么都做不了。你是皇帝,我一个部族的族长给你送饭,还不是应该的?”

李景肃满心满眼都是“心疼”两个字,都快溢出来了。司徒曳的身体本来就不强壮,这一个月虽说养得精细,无奈饮食受限,身上根本没长肉。气色虽然恢复得不错,力气远远不足。在风吹日晒下和土塑泥短短一个上午,对他来说已经耗尽了体力。哪怕他再怎么想在李景肃面前表现出精神振奋的样子让他放心,仍是力不从心、疲态尽显。

“我喂你吃吧,你坐下歇歇。”

李景肃说着已经付诸行动,将食盒放在一旁打开,端出程艾精心熬制的乌鸡汤和桂圆粥。司徒曳脸皮薄,大庭广众之下抹不开面子,本想拒绝。被李景肃哄骗“你要是太扭捏别人反而觉得不对劲”,加上确实体力消耗大,顺水推舟也就张嘴了。

真正注意到两人在祭台上的动作的其实没有多少人。留在现场的人本就不多,大都三心二意,吃饭的、聊天的,没几个人盯着祭台上的一举一动。可李景溪看到了。不仅看得一清二楚,还羡慕得直流口水。

他大哥李景澄使劲推了他一把:“别盯着看!太没礼貌了!”

“大哥,你在家跟嫂子也这样吗?”

李景澄匪夷所思地看着小弟:“你想什么呢?你小子是不是到岁数了,也想讨老婆了?”

李景溪老老实实地点头,“嗯”了一声:“我就觉得,要是能找个合意的人,整天厮守在一块,他喂我一口饭、我亲他一下……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