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景肃内心触动,早已存在的念头在心里微微动了动,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现在还不是讨论这种事的时候,如何全身而退最为要紧。

“既然这样,那我们必须在一天之内,将现在聚集在北军营的近万人,全部撤离平栾!”李景肃看向两名骁将,“你们有什么主意?”

“那我马上动员士兵,最快明日天黑前就能动身!”阖罗银道。

也利撒罕说:“一天是不是不太够?毕竟有近万人呢!”

李景肃摇头:“肯定不够。撒罕,你带着你麾下的三千人,天亮之前就走!”

也利撒罕惊得瞪大了眼睛:“天亮之前?那不就是马上出发?”

“对,你做得到吧?”李景肃严肃地盯着他,“你的人马本就是远道而来,没有辎重,动员起来最快,并且士兵的体力保存得还不错。现在马上出发,与留守在大风谷的羊谊汇合,在大风谷扎营布阵,等着与亓什云峰的西军决战!”

“亓什云峰!?”两人同时惊叫,“你觉得他会站在刘辉那边?”

“他为什么不会?他本来就是稳健保守之人,不论亓什一族还是他本人,与我们李氏都没什么交情。我对他无恩无德,谋反这种大事,他凭什么会跟随我?”

“将军从前对他也不薄啊。”阖罗银忿忿地说,“比对我都好……”

李景肃微微一笑:“那不叫对他不薄,那叫客气。以咱们这些人的身份地位,谋反这种事,轻则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重则祸及家族,下场绝不会好。不是过命的交情,根本不可能真心追随。”

三人相视,彼此露出会心的微笑。

“所以亓什云峰一定会听从刘辉的命令,率领西军前来平叛这也是我们必须尽快撤离北军营的原因。在这种无险可守的军营对阵,哪怕能够将其击退,也会两败俱伤。”

也利撒罕恍然大悟:“所以你想把战场引到大风谷?”

李景肃点头:“留在大风谷的李氏军队还有一千多人,由羊谊统领。你先行赶去与他汇合,他必然会赞同我的设想。银,你也必须马上动员北军,明天白天开始,分小股兵力撤退。你留下最精锐的一千人,和我、还有我阿叔他们,最后再撤!”

“你最后撤太危险了吧?”撒罕反对。

“我总要给西军和刘辉留下诱饵,否则,他们凭什么会追着我们去大风谷?”

两人无法反驳。李景肃敦促道:“时间紧迫,你们抓紧去准备吧。撒罕,只是要辛苦你和将士们,还没歇上一口气又要出发……”

“跟你比起来,这算什么?放心吧,我这就去准备,在大风谷等你!”

“好!”

两人离开之后,李景肃转身去了隔壁专门为司徒曳清空的一间小帐篷。刚进去便迎面遇见一个亲兵,端着满盆血水走出来,倒在了旁边的空地上。李景肃看着红色的水泼在地上,感觉心脏一阵绞痛,一瞬间甚至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他不敢亲眼目睹司徒曳的伤情,更担心自己走到近前,会听到大夫口中说出不祥的诊断。

“景肃!”

站在帐篷门口的李熙看见了他,出声打招呼。他被迫打起精神,踩着已经虚浮的脚步,维持着虚假的镇定,一步一步走到帐篷正中的简陋卧榻上。帐篷里人不多,只有穆陵和郑燧在给两个大夫帮忙。李熙指挥两个亲兵远远站在一旁,做些烧水、倒水的杂事。就连李景溪都被他父亲亲自命令挡在了外面。

司徒曳的伤太过私密,李熙到底考虑得周到些,知道这种情况越少人看到越好。

李景肃拒绝了叔叔想要搀扶自己的好意,轻声问道:“怎么样了?”

李熙神色黯然,低声答道:“外面的伤口已经清洗完毕,上过药了。他一直都没醒。大夫给他检查、清洗、上药,似乎也都没什么反应……”

李景肃“嗯”了一声,终于走到了榻前。穆陵和郑燧手上都在忙,抬起头来看他,都没出声。郑燧红着眼睛,满眼都是恨意。就连一向冷淡的穆陵也难得流露出情绪,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悲悯。

被四个人围在中间摆弄的,是一具满是伤痕、毫无生气的躯体。

清洗与否,与他的伤势无关。洗去新旧交叠的满身血迹之后,鞭痕和淤青更为明显了。鞭痕都很新鲜,淤青也都还没变色,显然都是两三天内的新伤。两个大夫正在小心翼翼地给他清理后穴的伤口。因为前面的性器也有伤,不能用俯卧的姿势,只能由穆陵和郑燧合作,抬着他的身子,将后穴伤口暴露在大夫们面前。

李景肃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大夫用竹签缠上柔软湿润的棉布,探入饱受摧残、肿胀撕裂的后穴,引出穴内积存的脓血。地上扔着七八块已经不能再用的棉布,每一块都沾满了红黄相间的体液,大夫们却还没有停手的意思。少年的身躯软绵绵地瘫在穆陵身上,对治疗没有丝毫反应,甚至连本能的疼痛反应都没有。

李景肃都快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才问出一句话:“伤势怎么样了?”

两个大夫暂停手上的动作,一齐看向他:“回禀将军,殿下伤的实在很重。我们……我们平常不怎么处理这样的伤情,只能尽力而为……”

“……我是问你们伤情怎么样!”

“是!殿下的外伤不算很严重,主要是鞭打所致。另外,口中有咬伤的痕迹,所幸伤口不深,已经止血。但是他的性器受伤十分严重,眼下只能暂且包扎,慢慢静养。更为严重的是后庭,似乎……似乎被坚硬的物体反复戳伤,血止不住……”

“血止不住?什么坚硬的物体,能将那里伤成这样?”

两个大夫对看一眼,低声回答:“这个看不出来,但里面都化脓了。若无法将脓血全部清理干净,伤在内里,实在危险。以我等的医术,恐怕无能为力!”

李景肃忽然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李熙赶忙上前扶他:“没事吧景肃?振作点!大夫说的只是最坏情况,并非已经定论!”

“都是你拖拖拉拉的!”郑燧忽然流着泪怒吼,“你要是早点动手,皇上怎么会变成这样!?他这些伤都是这两天的新伤啊!!”

李景肃神情呆滞,茫然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若我知道短短两天会让他变成这样,我怎么还会等这两天?阿叔,你告诉我,是不是一定要多等这两天?一定要么……?”

李熙无言以对,只得劝解:“先别着急,景肃,你自己身上也有伤……”

话没说完,李景肃眼前一黑,倒在了李熙怀里。

这漫长的一夜,终于以老李真·晕倒而结束,大家看得辛苦了!

老李是吓晕的……

第0097章 九十五、白麒(上)

李景肃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黑暗。

比最深沉的夜色还要黝黑,没有一丝光亮。黑暗之中什么都没有,没有前后左右,也没有过去未来。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事。只听到不知从何而来的水声,隐隐约约地流淌着。

这是什么地方?我在干什么?我要做什么?难道我死了?

一连串的疑问浮现在脑海中。他试着迈出脚步,却发现在一个没有任何方向和标记的空间,无论如何走动都是徒劳。

但他还是走着,努力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他总觉得自己不能停在原地。如果停下来,就真的连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他忽然看到了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