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的时间里,三人的武功均突飞猛进,盛无崖琢磨着他们的师父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长年在外游历。这几年,盛无崖已将北冥神功里的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都练通了。再观两位同门的身手,她觉得李秋水的功夫已然十分不俗,大师兄更是担得上一句“冠绝西域”。
至于她自己,一开始确实不如巫行云。但云游的这几年,盛无崖所见甚广,所学甚搏,又喜欢钻研别派的刀剑拳脚,几个顿悟后,无论是内力还是外功都有了非同寻常的进步。当然,别人家的内功心法,她谨记逍遥子的嘱咐,一个字也没看。
三人进入灵州城后,李秋水在前面引路,提气就要爬王宫的高墙。盛无崖赶忙拉住他,劝道:“咱们又不是做贼,就不要飞檐走壁了吧?通报一声走正门怎么样?”
李秋水思考了片刻,觉得是这个理,便走到王宫西边的一处大门前,冲侍卫禀明了身份,要求对方立刻通传其母妃。
侍卫表示哪里来的野小子滚一边儿去,李秋水气得五官都歪了,转过身对师兄师姐传音道:“要不我们还是翻墙吧?”
“看来只能这样了。”盛无崖扶额:“师弟先进去,我们俩在客栈里等你。”
“你们不和我一起?”李秋水诧异。
“不请自入,于礼不妥。但师弟就无妨了,这里是你的家。”盛无崖解释道。
李秋水虽然不情愿,但也觉得师姐说的有理。而且他也不想让父王母妃对他师门产生什么不好的印象,便答应了盛无崖的提议。
之后,三人组兵分两路,一路回王宫拜见亲长,另一路就去灵州城的客栈里歇息。
说起来,盛无崖很早就怀疑过,小师弟的母亲是不是不受宠,在王宫里过得不好。毕竟她的儿子身为王室公子,才两岁大就被舍给一个江湖人了,不似寻常会发生的事。其它先不说,在大位方面,这个被舍走的儿子肯定承继无望,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母子十有八九已经成了王室里的边缘人。
但实际情况恰恰与她推测的相反。李秋水的母妃不仅受宠,还能稳压凤位一头。
这是她在小师弟带着大批仪仗随从接他们俩入宫后发现的。
入宫当晚,夏王就在宫内开了宴,用来庆祝李秋水的回归。巫、盛二人作为李秋水的同门,也被隆重招待,席面的位置安排得十分靠前。盛无崖在晚宴上见到了小师弟的母妃,竟是个十分年轻的妇人,撑死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一身盛装,艳若桃李,顾盼之间,光彩照人。
夏王的正妃没有出席这场晚宴,李秋水的母亲作为侧妃,便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的男童与夏王并肩而坐。经小师弟介绍,盛无崖这才知道眼前的男童就是李秋水一母同胞的弟弟,生于宋历的大中祥符七年。
盛无崖瞧了瞧主位上的侧妃,心想以这等容貌,一时的不得意竟也不算什么了,只要智商在线,随时都能东山再起。至于她身边的小童子,盛无崖想起书里的情节,忍不住吐槽:无崖子啊无崖子,禽兽啊,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就在她想东想西的时候,李秋水的一个不知道行几的兄弟站起来,高声道:“十弟少小离宫,做哥哥的这么多年都照顾不到,先自罚一杯。”
饮完酒后,那青年将硕大的酒盏往外一翻,向众人示意一圈,又说道:“说来惭愧,哥哥一直不知十弟师承何处,不知今日能否为哥哥解惑?”
李秋水从席位上站起来,冷冷道:“恩师严令,不许弟子们外泄师承,恕小弟不能从命。”
“哦?”那青年的目光在缥缈峰三人组的身上扫来扫去,疑惑道:“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奇人?莫不是……”
“莫不是”三个字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不过那神态语气,明晃晃的就是在暗指“骗子”。盛无崖这还是头一回亲临宫斗现场,总觉得党项人说话好直接啊,宫斗用语不应该旁指曲谕、暗藏机锋吗?还可以这么直接?
主位上,夏王侧妃目光含情地望着夏王,唇边带着得体的微笑:“秋水舍予的那位高人,殿下也是见过的。”
话里的意思是,是不是骗子您心里没点儿数嘛?
夏王心里有数,可事情毕竟过去太久了,这么多年来他也没有这个儿子的消息,也不知这小子究竟学到了什么,便开口道:“老十这些年学了什么,不如给你哥哥看看?也好叫他放心。”
“是。”听到自己父王这么说,李秋水便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看来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都免不了要在亲长面前表演节目啊。盛无崖一边啃着灵州特产的大青枣一边在心里想。
另一边,李秋水从侍卫那里要了把剑,当场就在殿内舞了起来,剑气纵横之处,龙啸幽潜,整个大殿内的烛火都在剑势下忽明忽暗。即便是没有武功傍身的人,也觉得十王子将剑舞得不同凡响,而那些但凡学了点刀剑的,更是能觉察到眼前剑法的精妙繁复之处,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看得如痴如醉,生怕错过。
李秋水只用一套平日里练的寻常剑法便震住了王室诸人,似天山折梅手这样的逍遥派绝学根本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当然,这样的绝学非逍遥派弟子不可观视,原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表演就是了。
一舞毕,李秋水还剑入鞘,动作一气呵成,唯剩剑势余威尚在,摄人心魄。
好半晌后,夏王哈哈大笑起来,连说了三个“好”,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夏王侧妃看向长子的目光隐隐含着水意,她低下头,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痕,推了推小儿子,柔声道:“沧海,那是你哥哥,你去给他擦擦汗好不好?”
席桌上,盛无崖偷偷地给小师弟竖了个大拇指,两人相处良久,李秋水自然知道师姐这个手势的意思。于是他终于感到心满意足,觉得此时此刻,最圆满不过,再无缺憾。
第9章 风初定 缥缈峰头云散
夜宴之后没多久,就迎来了宋历天禧元年的八月十五。李秋水自然留在灵州城内与家人团聚,过了个热热闹闹的中秋节。之后,李秋水本想跟着师兄师姐再次启程回缥缈峰,他的母妃就挽留道:“再过三个多月,就是我儿的生辰了,能不能在家庆了生,吃碗妈妈做的长寿面再走?”
李秋水当然想,可他又担心让两位同门久等。盛无崖便安慰道:“我们又没什么急事,在哪里不一样呢?师弟且安心在灵州长住,我和师兄会留在这里陪你的。”
此言一出,李秋水便安心了,他的母妃也闻言大喜,更加用心安排巫、盛二人的饮食起居。师兄妹一个歇在静笃楼,一个住在虚极殿,日日锦衣玉食不断,乐舞笙歌不绝。对于盛无崖而言,夏王宫的生活固然安逸,但她凡事亲力亲为惯了,并不能接受他人的服侍。尤其那些服侍她的宫人们,无论怎么看都是群没长大的孩子。
在虚极殿看了几日歌舞后,盛无崖的笔记本上关于党项音乐一节就没什么新东西可写了。她因此果断地谢绝了夏王侧妃的进一步安排,免歌罢舞,关起门来教虚极殿的宫人们练武。
巫行云也不怎么爱在自己的静笃楼呆,一有空就来虚极殿窜门。在盛无崖带着宫女太监们习武后,他发现这些宫人大部分不识字,便主动接过了扫盲大业。
时间就在两人一文一武的鞭策下飞逝而过。虚极殿的宫人们虽然因为天资所限,很难掌握什么像样的武功,但胳膊腿还是肉眼可见地结实起来,慢慢地也能识文断字了。
这期间,李秋水基本都在带他的小弟弟。他母亲显然有意趁着这段时间加深两兄弟的感情,直接撒手不管,将李沧海全权扔给了自己的大儿子。李秋水虽然也想来虚极殿找两位同门,可他又要带弟弟上课,又要带他去校场习武,还得筹备夏王室的秋巡冬猎,没事夏王还唤他去和臣僚们寒暄,顺便认识认识各家的姑娘,当真忙得脚不沾地。
虚极殿的扫盲健身大业稍稍出了点成果后,宫人们也略微有了自学的能力,不用盛无崖天天盯了。她选了几个学得快的封为班委监督日常学习,之后便离开王宫去灵州周边游历了。一开始,她走得并不远,每三日回虚极殿一趟。一来检查学习成果,二来布置新的课业。
没多久,她外出的时间便越来越长,连带着巫行云也跟着离宫。不知不觉间,两人就走遍了整个河套平原。等他们俩跋涉到阴山脚下时,盛无崖双手一展,迎着天地大声道:“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注1)。”
彼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冬月下旬,阴山下既无牧草,亦无牛羊,只有冷冽的北风从身旁呼啸而过。盛无崖站在风雪中也不觉得冷,一身白衣翻飞如鹤。巫行云的目光落在师妹身上,能看到细小的雪沫积在她的睫毛上,颤巍巍的,一如他此时此刻微微颤动的心。
灵州,虚极殿内,平日里热闹的宫殿此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整个殿内的宫人们仿佛大梦初醒,从这段时间微醺而松快的氛围里回过神,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在众人上首狐皮铺就的软座上,一身锦衣的夏王十公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怀中的褐斑猫,视线不知落在何处。平日里歪缠着长兄的小公子也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乖乖地站在旁边,不发一言。
不久后,虚极殿的掌事匆匆捧来一个木盒子,跪呈给了金尊玉贵的夏王十子。李秋水接过木盒,只见盒底躺着一张盛无崖亲手所书的纸笺,上面写着:“秋水师弟,吾与师兄北往兀剌海一游,冬月廿八归。望师弟娱亲承欢,多加餐饭,勿念。”
看完留信,李秋水默默地将纸笺折好放入怀中,对地上的宫人挥了挥手:“罢了,你们下去吧。”
众人如蒙大赦,悄悄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大殿。
廿八日,灵州新雪初晴。盛无崖和巫行云如期回宫,踩着积雪往虚极殿走时,远远便看见一团白裘坐在正殿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大门的方向。
盛无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那团白裘便站起来轻轻一点,飞到两人面前,雪上没有留下半点足迹。走近后,裘衣中玉雪可爱的童子将两人来回看了几遍,目光最终落在了他师姐的身上,叹道:“你们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