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下了金山,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泛黑。杨无邪匆匆走来,面带忧色道:“苏公子,闻姑娘……”
“何事?”
“神通侯方小侯爷邀闻姑娘赴宴,派来的车架就在天泉山下……”
“不能去!”苏梦枕果断拒绝。
盛无崖却有另外的看法:“至少目前为止,神通侯不是和风雨楼交好么?”少女揉了揉自己的十指,又道:“现在还不宜树敌过早,杨总管稍等,我去换身衣服就来。”
等白衣少女离开后,苏梦枕仍然站在伤树前没有离开。说了许久的话,他喉咙有些发痒,咳了很久都止不住。等他终于平静下来后,这位青年公子对自己信任的总管感慨道:“无邪,我很久都没有遇到一个政见与我完全相同的人了。”
杨无邪面上的忧色被苏梦枕的话冲淡,他跟着看向红楼,有些得意道:“属下当初可是力劝公子招揽闻姑娘的呢。”
“好生安置她们师徒在楼里的起居。”苏梦枕嘱咐道:“一应待遇,与‘一言为定’照齐。”
“一言为定”是金风细雨楼里最为神秘的长老,人人都说,你可以对苏梦枕无礼,却不能对“一言为定”无礼。一个人若是暗害苏梦枕,他不一定会死,可若是失礼于“一言为定”,就百分百会死得很惨。(注4)
盛无崖住在红楼,李小栀也住在红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先是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服下了一颗素女丹。
素女丹可解天下万毒,盛无崖当初在各处行走找六分半堂分堂的麻烦时,曾到处收集药材,打算复制移花宫的仙子香与素女丹。可惜的是,仙子香所用的大部分药材,这个世界都没有。素女丹的药材她侥幸收集了七七八八,可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药引,却怎么也寻不到。直到后来入京,她才在汴梁古玩市场的一家店里偶然寻到。
那家店有倒斗的背景,据店主说,那块黑漆漆的药引还是从一座古墓的陪葬里翻出来的。那东西非金非玉,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就随便摆在摊子上出售了。盛无崖捡了个漏,得到了这块罕见的药引,终于制成了三粒珍贵的药丸。
服完药后,她去隔壁叮嘱了一下新收的小徒弟,让她好好修练惊龙秘籍。不知为何,李小栀的经脉完全无法修练北冥神功,因此,盛无崖便将上个世界习过的惊龙功传给了她。惊龙功算不上最顶尖的内功,但也十分不错了,最重要的是,小姑娘能学。
离开红楼后,盛无崖朝山下走去。远远地,她便看见山门那里站着很多手持绿色油纸伞的人,还有重新换了身华贵衣裳的苏梦枕。
苏梦枕将掩捂口鼻的手绢叠好,小心地塞入衣襟,然后看向盛无崖说:“我与你一道赴宴。”
第60章 梦枕红袖 11
天泉山下,方应看派来的车架四马并辔,十分豪华。驾车的两人,一人手掌粗钝如锤,另一人却五指修长、软若无骨。苏梦枕与盛无崖并肩而行,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了那两个驾车的人,轻声介绍道:“此二人,江湖人称‘铁树开花、指掌双绝’。张铁树修习无指掌,那双手至少浸淫了六十年的功力;‘兰花手’张烈心修习素心指和落凤爪,那双无骨手的柔功和阴劲,低于三十年是练不成的。”(注1)
话虽这样说,可那驾车的两人加起来却不到六十岁,模样看起来十分年轻。从这个角度上看,那两人不愧是习武的天才,天资卓绝。而这样的天才,原本不过是给方应看掀帘的,如今又被遣来给闻楹驾车。
除了这两人,马车边还有另外五人,正是盛无崖曾在雨中见过的五个刀王。“阵雨廿八”兆兰容是五人中唯一的女子,长得年轻而俏丽。她看着闻楹身后的“无发无天”,又看看她身边的金风细雨楼楼主和莫北神,笑容不变道:“闻姑娘请。”
说着,便亲自为少女掀开了车帘。
盛无崖先上了马车,苏梦枕紧随其后,却被兆兰容礼貌地拦住了:“苏公子,小侯爷请的是闻姑娘赴宴。”
“放肆!”莫北神手中的黑桐油伞随之一动。
盛无崖闻了闻车厢内似有所若的馨香,冲青年公子摇了摇头。苏梦枕拦住了箭在弦上的莫北神,转身另驾了一辆马车,带着无发无天不远不近地跟在了神通侯人马的后面。
方应看派来的马车,内饰十分奢华。盛无崖坐在主位上,兆兰容坐在车门口,其余人则散在车身四角,将车内人围了个水泼不进。
“苏公子看起来很紧张闻姑娘呢。”兆兰容笑吟吟地说。
“我毕竟刺他在前。”盛无崖淡淡道:“我想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容忍刺客脱离自己的视线。”
车内的馨香更加浓了,却并不刺鼻,反而令人十分松弛。盛无崖提前服下的素女丹正在发散药效,这令她的四肢手脚都变得灼热起来。
车厢内很明显有问题,不然提前服下的素女丹不会发散药效,这正是盛无崖没让苏梦枕上车的原因。兆兰容一直在观察闻楹的状态,这一路车驾平稳烛光摇曳,理论上那个少女应该昏昏欲睡了,可对方却始终坐姿笔挺,没有半点倾颓的迹象。
兆兰容收回视线,绷紧了手臂上的筋肉。
“闻姑娘知道吗?孟空空已经离开京师了。”女刀王又道。
“哦?”
“他被姑娘折断了相见宝刀……”兆兰容接着说:“对于我们这样的人而言,刀断了,人也就废了。”
“哦。”盛无崖反应平淡,车厢内一片死寂。
不久后,马车晃悠悠地停了下来。神通侯府前灯火辉煌,方应看一身锦衣,亲自站在大门口迎客。兆兰容掀开车帘,盛无崖身轻体快地下了车,方小侯爷看到她身姿的一瞬间有些许意外,随即便收敛了自己的表情,热情地迎客入府。苏梦枕不请自来,也没让他生出多少诧异,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
无发无天留在了神通侯府外,苏梦枕和莫北神被方应看连同闻楹一道接进了府中。一路走来,盛无崖见这位小侯爷虽身居高位,身上却没有半点倨傲的脾性,对待府中的下人也十分亲切随和,没有一点架子。
走到摆宴的大厅后,方应看亲自引着客人落座,等几人坐定了,他这才走到主位上挥了挥手,美酒佳肴鱼贯而入,梨园舞乐款款而来。
苏梦枕一入座就咳个不停,没有动桌上的酒菜。盛无崖倒是在方应看的几番致礼下饮了一口杯中美酒,结果刚饮下没多久,她的手脚就又开始发热了。
她仔细分辨酒中的味道,发现方应看下的毒似乎并不致命,顶多不过令人意识模糊、手脚酸软。盛无崖干脆将壶中的美酒喝得一干二净,整个人不仅没犯晕,反而更加精神了。
方应看深深地看着她,长叹道:“姑娘果然非常人也。”
“承让。”盛无崖淡淡道。
酒过三巡,方应看罢去歌舞,诚恳地说:“姑娘酒中的东西,叫一梦千年。苏公子可以作证,那不是什么坏东西,喝了虽让人犯困,却能蕴养习武之人的经脉气海,益处颇多。”
盛无崖转头看向苏梦枕,苏梦枕一边咳嗽一边用小拇指沾了一点酒水闻了闻,开口道:“一梦千年说是武林至宝也不为过,效用岂止蕴养经脉。”
盛无崖对这个世界的本土药剂还不够了解,听了这话便进一步问:“这东西还有什么好处?”
“伐骨洗髓,增长功力。”苏梦枕言简意赅。
“小侯敬苏公子一杯。”方应看端起了酒杯。
苏梦枕摇了摇头,将那杯珍贵的酒水放到了一边,另给自己倒了杯寻常的果饮:“无功不受禄,小侯爷的这杯一梦千年,苏某愧不敢当。”
从苏梦枕的言行看来,方应看确实拿出了好东西。可一梦千年若当真不是毒药,素女丹又为何令她发热?
方应看敬完酒后,异常客气道:“一梦千年虽然珍贵,却比不上闻姑娘的安危。小侯今日之宴,也全是为了那日刑部的事赔罪。当时事发突然,小侯食君之禄,也有不得已之处,还望姑娘莫要与方某及三个下属计较。”
“怎么会?”盛无崖笑了起来:“小侯爷多心了,闻楹犯律在先,小侯爷也是秉公行事。”
听了这话,方应看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他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拍了拍手,立时便有侯府的管家仆从抬着五个描金绘银的箱子进了大厅。方应看令管家打开箱子,里面的东西差点闪瞎了盛无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