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枫去世的第二年,朝廷大军趁虚压境。是战是和,这个决定也不仅仅是花无缺和花无暇两人决定的。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江氏版图内主战的声音格外强烈,尤其是那些女孩子。

盛无崖亲传的十八个女将,在军中的势力已经不可小觑。开战前,她们曾去恩师的坟前祭拜,斩钉截铁道:“师父,我们一定会打破您说的‘旧世界’,万死不辞!”

燕南天虽然武功卓绝,但在行军打仗这一块却说不上好。开战后吃了不少亏,搞得安保大队长的职位都差点被撸掉。幸好移花宫来了两位高人,自荐要当大队长的参谋。燕南天虽然不给他们好脸色,但对两人的计策却很听从,很快就扳回了局势。

尾声3

后世,关于“碧江商国”的记载连篇累牍,商国创始人江枫的野史更是数不胜数。历史总有反复,在一部分人的刻意塑造下,江枫变成了一个没什么才能,全靠男人,野心勃勃,不守妇道,还养了一大堆面首的寡妇。(盛无崖:???)

很多年很多年后,一部叫做《碧江情史》的电视剧横空出世。社交网络和各类论坛吵翻了天,人人都在争论,花月奴、移花宫兄弟、还有燕南天,到底谁才是江枫的真爱。

“嘤嘤嘤,真的没人吃‘枫猿’么!大美人和野猴子也很美味啊!”论坛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我吃移花宫师徒组!”有人开了头后,北极圈的人受到鼓舞,纷纷发言:“我吃兄弟骨科!”

尾声4

“碧江商国”名垂青史的十八位开国女将所期待的新世界,似乎来了,又似乎没来。她们辛辛苦苦为天下女儿开辟出来的从军之路,在一百年的时间里被陆续堵上了。

在商国创始人相继去世后,后继者们陷入了对权力无休无止的争夺。社会矛盾激化后,女性作为一种珍贵的维/稳资源,慢慢被夺去了教育权、继承权、会签权,一步一步地被赶回了家庭。

对于很多人而言,女人,只要能提供生育和性就足够了。稳定而清晰的性被圈在婚姻里以确保家族血脉的纯洁;流动而模糊的性被关在或官营或私营的勾栏里,满足中下层不稳定的男性。没错,勾栏,这种碧江商国创始人曾大力取缔过的存在,也死灰复燃了。

尾声5

两百年后,秦岭太白山下的绣玉谷出了一百个奇女子,她们打出商国创始人江枫的旗号,收容天下流民,组建军队,正式与日渐腐朽的商国分庭抗礼。

商国并没有万世传承,可它践行过的制度和理想,终究还是被人继承下去了。

“这意味着,我们所要争取的、建立的,不再是历史的一个轮回。”这一代的移花宫宫主这样说道:“那是一个新的世界,无论有多远,我们一代代地走下去,总有抵达的一天。”

“不要怕。”她对那一百个年轻的姑娘说道:“不要恐惧……”

注1:出自《礼记·大道之行也》。

第50章 梦枕红袖 01

当黄鹤楼下的江水翻涌不宁时,天上没有月亮,只有点点碎星。江上的悲风穿过大大小小的舟楫乌篷,吹过陈旧破败的城墙,再没入江畔的大城,最后只剩下几缕幽微的呜咽。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呜咽的不仅有风,还有一些在人前绝不敢露出戚容的孩子。

这些孩子扎堆窝在马棚里,有男有女,有大有小,但最大的也没有超过十八岁。这些孩童全部都是残疾人,有的没手,有的缺脚,有的更是手脚俱无,只剩下躯干和脑袋,被塞在一个大瓮里,神情呆滞,不言不语。还有被毁容的、被阉割的、背部被强行连在一起分不开的,甚至被畜生糟蹋过的。(注1)

他们不是天生就这副模样的。

盛无崖从黑暗中醒来,借着客栈里影影绰绰的灯火,看到那些人时这样想到。不,不是她在“想”,而是这具身体尚未远去的那个人在想。

她看见过阉人的场面,看见过残肢的场面,当然,她自己也是其中一只被虐宰过的羔羊。和其他人相比,她甚至可以说得上幸运,因为她既没有被割去四肢,也没有被拖去和畜生□□。下手的那人长相阴沉,也不知干了多少这样的事,看人如看蝼蚁。可即便如此,在他看到她时,也不禁愣了愣,生出一股就这样毁掉眼前的少女似乎有点浪费的惋惜,好歹也得保着她手脚俱全,方才不辜负老天爷的一番造化。

因这“一念之仁”,她只是被割断了声带,又被剥去了背上的一块皮肤。

“多好的皮子。”下刀的那个人这样说道:“该拿去做面小鼓。”

然后,他们这些奇形怪状的人,就被拉着四海为家,到处卖解(注2)了。

在绝望中死于感染和高热的小姑娘姓闻,叫闻楹,年方十六(注3)。被拐走前,她原本是巡抚闻溪道的独女,自小养于深闺。她很聪明,也坚持了很久,可最终还是没能等来家人的解救,孤独地死在了这个漆黑的夜中。

她留下了一团灼灼的火,熊熊地燃烧在盛无崖的心间。她还能听见小姑娘逐渐消逝的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为我复仇。

盛无崖深吸了一口气,在黑暗中下意识地开始按着逍遥子曾教过她的吐纳法呼吸。然后,她惊诧地发现,这位闻姑娘的根骨也是极好的,北冥神功也能修练。

天色微微擦亮后,小姑娘身上的高热平息了下来。一个健壮的妇人把一桶泔水似的东西拖到马棚里,先是给瓮中人面前的破碗里添了一勺,然后往她的后背上撒了层药粉,之后就转身离开不再管他们了。还能动弹的,纷纷爬起来围到泔水桶边,用脏手捧起稀薄的米粥往嘴里送。等这些人离开后,盛无崖挣扎着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桶边,发现里面已经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了。

她如今即没有武功,脚上还栓了铁链,行走起来并不容易。见木桶里没吃的了,便走到马槽边,伸出手在石槽里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几粒豆子。棚里的马儿打了个响鼻,盛无崖没有理会,面无表情地把豆子嚼碎,吞进了腹中。

天色大亮后,四五个彪形大汉拿着鞭子,把马棚里将近二十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孩子赶到了黄鹤楼下的街道,开始当街卖艺。

黄鹤楼,黄鹤楼,仙人乘鹤从此去,盛唐笔墨留江洲。可此时的黄鹤楼下,没有丝毫盛唐气象,只有满街脏污、一片泥泞,鱼虾和粪便的味道混在一起,弥漫在熙熙攘攘的市贩叫卖声中。

那几个驱赶他们的精壮汉子圈出一片空地,又是敲锣打鼓,又是插科打诨,很快就吸引了一大波人。负责正经表演的,是那三四个壮妇。她们戴上了滑稽的面具,手里拿着小刀小剑,在细细的绳索上翻跟头。还有两拨猴子,扮作行军打仗的将军士卒,各自冲杀,像模像样,逗得围观的人群纷纷叫好。而他们这些怪人,根本不用特意表演,只需往地上一趟就好了。

盛无崖看见那两个背部被缝在一起的孩子,不死心地冲着人群嘶吼,眼泪滚滚而落。他们是在求救,但无人听得懂,因为所有被拐走的孩子要么被割断了声带,要么被剪去了舌头。

围观他们的百姓又是新奇又是害怕,连体人已经走到了铁链允许的最大范围,朝人群伸出了四只手。观众们先是骇然后退,见怪人流泪,又纷纷放下心,笑道:“快看,这人也会流泪呢!”

这群卖解人的首领,是个精神矍铄的老汉,腰间别着一把铁尺。他状若无意地看了这边一眼,目光如电。

表演进行到高潮后,他们这拨人里唯一没有被铁链拴住的侏儒拿着一个瓷钵去讨赏。他走到哪里,哪里的观众就像潮水一样分开,只有一个白衣女子掏出了一把铜板,怜悯道:“可怜你遇到我这个穷人,真希望有善长仁翁,把你们收养,如此才不至于吃尽江湖风霜。(注4)”

说话的女子看起来果然是没什么钱的,一身白衣洗得袖口都脱了线,隐隐有些泛黄。她腰间别了一把奇特的剑,剑柄微弯,占剑身的三分之一长,剑镶略圆,缘头呈刀口状,散着一种淡如翠玉的微茫。(注5)

女子说完这句话后,她旁边的一个锦衣男子冷哼了一声。那个男子的模样十分俊朗,站在这污水横流的黄鹤楼下,宛如一轮明月照亮了沟渠。

侏儒讨到了赏钱,咿咿呀呀地叫嚷起来,似乎是在道谢。白衣女子原本已经打算走了,却突然脚步一顿,诧异地看了一眼侏儒的嘴巴。侏儒讨到赏钱就跑去别处了,她便蹲下身,一动不动地看着地上另一个失去了双足的可怜人,看他肩膀上早已愈合的创口,身子微微发抖。

“滚开!别挡道!”在卖解人首领的示意下,一个大汉飞奔过去,推了那女子一把。按理说,这么一个瘦弱的姑娘,他这一推,怎么都得把对方推个仰倒。可那白衣女子偏偏稳稳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盛无崖知道他们起了争执,那个鹤立鸡群的锦衣男子也说了什么话,可闻楹此时的身体太差,再加上人声嘈杂,她并没有听清。

白衣女子没有跟卖解人进一步起冲突,而是追逐着锦衣男子的背影离去了。

卖完艺后,他们这群人被再次带回了客栈的马棚,吃的仍然是一桶泔水,且一天只这两顿。盛无崖趴在稻草上,一刻不停地按诀吐纳,拼命积攒力气。天色擦黑后,一个人影摸进马棚,偷偷地把她带进了客栈里的一个房间。

盛无崖被扔到床上,黑影点燃了油灯,她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一边解裤带一边朝她走来,脸上都是垂涎猴急之色。

这人叫李越,是黄鹤楼一代的流氓头子。

属于闻楹的记忆突然浮上心头。

闻楹原本是个深闺女子,根本不了解这些混迹在三教九流中的歹人。如今能知晓对方的身份,有赖于她持之以恒的观察和收集。她从卖解人日常交流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了他们的来历,并死死地记住了他们的名字,想着有朝一日逃出生天,就送他们统统去见官。

灯光照亮了闻楹的脸,黄色的暖光中,十六岁的少女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乌云一般的秀发垂在脏兮兮的被子上,白皙的脖颈莹莹生光。环境越糟,越显得她明珠无暇;背伤越痛,越显得她脆弱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