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盛无崖的本意,她宁愿和芙蕖她们排排坐吸溜面条,都不愿意对着那两兄弟的脸。可这场除夕花宴她是东家,若真把那两位太岁晾在一边,恐怕芙蕖等人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因此,当天的晚宴上,盛无崖就坐在主桌上陪客,芙蕖等人在另外两张桌子上用饭。

明月孤星来的时候,她正在解围裙。隐隐有脚步声从厅外传来,她扭头一看,见朦胧而辉煌的灯光里走来了两位神仙似的白衣神祇,表情冷漠孤傲,却又多多少少有点不自然。

“来了啊。”盛无崖把围裙扔到一边招呼道:“快入座吧,免得饭菜凉了。”

看这两兄弟的衣着,他们似乎特意打扮过。身上的白衣用金线绣着精致的暗纹,腰间的玉佩香囊也是全新的款式。离得近了,盛无崖发现邀月的头发还散着淡淡的水汽,似乎才洗过不久。她冲着两人抿嘴一笑,介绍起了桌上的菜品,怜星当场就有些移不开眼睛。

邀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怜星回过神,将视线落在了别处。

“这是牡丹饼、玫瑰糕。”盛无崖按着顺序依次说明:“这是加了桂花蜜的酒酿圆子。小宫主左手边的是裹了蛋液油炸而成的南瓜、玉兰花,大宫主面前的是木槿鱼汤和金菊银丝面。”

“此外,今天的菜品还有韭花水饺、石榴肉片、萱草排骨烫,槐花鸡蛋饼。小菜是我自己做的酸萝卜、酸豆角,茶水是用茉莉花特制的香片。你们俩别客气,都尝尝吧!”

邀月首先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离他最近的木槿鱼肉。他吃饭的样子优雅又矜持,如果不是盛无崖看多了师兄,只怕也会像那些小姑娘一样,被这个冷心冷肺的人吸走视线。

在邀月动了筷子后,其他人也陆续动起了杯箸。移花宫的人用餐,讲究食不言,因此这顿年夜饭不像盛无崖过去在缥缈峰上时吃得那样热闹。她看着明月孤星吃饭的样子,心想这对兄弟武功再高也离不得一日三餐,从这个角度看,他们在武学上的造诣,应该是比不上自己上辈子的。

晚宴结束后,其她移花宫弟子们端着热水毛巾鱼贯而入,侍立在了主桌的三人身边。盛无崖学着那俩兄弟的样子漱口净手,说道:“我去泡茶,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下。”

等她泡好茶再次回到花厅时,发现三张桌子上的碗碟剩菜都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什么也没有剩下。芙蕖等人又像平时那样当起了门神,一动不动地站到了花厅外面。

“来,尝尝吧。”盛无崖说道:“你们可能没喝过这个。”

邀月和怜星确实没尝过这样的茶,一时都闭上了眼睛。怜星回味着茶香,又说了一遍:“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那是自然。”盛无崖呷了口茶,淡淡道:“从前的江枫已经死了。”

邀月重重地将茶盏放到桌子上,脸色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

“你别生气。”盛无崖笑了笑:“看在我这一桌子好菜的份儿上,我跟你们商量个事情。”

怜星看了看兄长,然后看向眼前的女子:“枫娘想要商量什么呢?你想要什么,告诉芙蕖她们,她们会立即去办的。”

“我要商量的事正和她们有关。”盛无崖收住了笑容:“我天天在五谷轮回之所和田间往来,净和那些秽物打交道。你们俩也可怜可怜她们,放芙蕖等人离开凌霄殿吧。”

“不可。”邀月斩钉截铁道。

“为什么不可以呢?”盛无崖微微挑眉,明知故问:“那也是你们俩的弟子。再说,二位宫主的武功都练到这份儿上了,凌霄殿有什么动静能瞒过你们呢?”

“绝不可。”邀月再次开口。

盛无崖深吸了一口气,耐心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忧什么,且不说我的佩剑和腕骨都被你捏断了……”她撩起衣袖,将自己的右手放在了两兄弟面前:“你们自己摸摸,看看我如今还剩几层内力,还能不能跑。”

世人都说,灯下看美人,方曲尽其妙。此时此刻,盛无崖歪着脑袋坐在一盏八角宫灯下,露在衣袖外的手臂毫无瑕疵,如珠似玉。看着那截手臂,两兄弟的目光似乎都比平常滞留得长了些,邀月冷哼一声侧过头,将自己的手指扣在了女子的脉搏上。

江枫的经脉里确实一点内力都没有了。

盛无崖等对方确认完毕,收回手幽幽道:“我眼下可是手无缚鸡之力了。你们俩将芙蕖她们留在凌霄殿,不怕姑娘们带我走吗?”

“谁敢!”邀月厉声一拍,直接将花厅里的木桌拍成了碎片。花厅外侍立的移花宫弟子哗啦啦地跪了一地,芙蕖等人更是瑟瑟发抖。

“我就是这么假设,你发什么火。”盛无崖白了邀月一眼,故意风情无限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俩不如自己亲自看着,还有什么比这更保险呢?我做的菜好吃吧?以后想不想天天吃?”

邀月在花厅中坐了很久,最后奇迹般地点了点头。

第37章 名剑香花 06

接受了盛无崖的邀请后,移花宫的大小宫主将自己的住处挪到了凌霄殿。邀月似乎对后花园里的堆肥和石缸深恶痛绝,冷冷的眼神数度落在那个方向,好像下一刻就要爆起把整个花园给扬了。盛无崖摸了摸鼻子,非常自觉地把石缸和堆肥移到田里去了。

托这两位的福,凌霄殿从此一尘不染,和煦的香风从远处吹来,满墙花影婆娑。

盛无崖总觉得这两兄弟和自己的相处十分别扭,他们既不像当初对江枫那样亲近,也不似追杀江枫夫妇时那样深恶痛绝。她思考了好久,觉得大概是因为那两人没能在自己产子那会儿杀了她的缘故。那个时候,两兄弟显然都愤怒到了极点,既然他们没能在盛怒时下手,那么以后就更不会下杀手了。

毕竟她做的菜还算好吃。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俗语果然诚不我欺。

从此,三人就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下来,两兄弟的一日三餐均由盛无崖包圆了。移花宫的衣食用度,原本都是从谷外采买而来的,但盛无崖坚持只吃自己耕作出来的东西。立春后,她在绣玉谷中开垦了更多的土地,每日既不练武也不看书,只一心侍弄庄稼。

这年春末,盛无崖用苦瓜做了四个菜当午餐,饶是邀月和怜星历来不重口腹之欲,看到这满桌的苦瓜也迟疑了半晌。盛无崖便劝道:“你们俩最近不是上火了吗?苦瓜是清热降火的食材,对你们身体有好处的。”

听了这话,怜星便拿起筷子,夹了一点苦瓜炒蛋放到了自己碗里。邀月沉沉地看了盛无崖一眼,最终还是四肢僵硬地开始用饭。吃过午饭后,盛无崖泡了一壶金银花茶,给三人一人分了一杯。她懒洋洋地捧着茶杯瘫在凌霄花廊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道:“我都长胖了。”

怜星愣愣地看着花下的女子,突然开口道:“枫娘不胖。”

邀月陡然转头,眯着眼睛看了自己的兄弟一眼。怜星垂下头,不再说话。

殿里的气氛不知不觉就沉闷起来。

似是不能忍受这样的沉闷,邀月刷得一声站起来,冲着盛无崖一字一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

“啊?”盛无崖有点懵。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邀月一步一步地靠近女子,咬牙切齿道。

盛无崖从躺椅上坐起身,一边后退一边微笑:“我又哪里惹你生气了?”

邀月身影一闪,突然窜到盛无崖面前捏住了她的下巴,狠狠道:“你为何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

“那你要我怎样?”盛无崖出声反问:“跑路不行,安心住下来对你们好也不行,你要我怎样?”

“对我们好?”邀月皱起眉,身上逐渐有了杀气:“你为什么要对我们好?你该恨我们,就像我恨你那样……”

“人生苦短。”盛无崖叹气,努力顺毛:“经此大变,我现在只想好好过日子。”

“我不信!”邀月手下的劲儿更大了。怜星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站在远处死死地看着这边的情况。

“邀月。”盛无崖忽略掉下巴上的疼痛,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当初我劈你三剑后原本必死无疑,但你们还是救了我一命。”

“我江枫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盛无崖认真地说道:“产后那一个月的照顾,我始终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