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办法,没有任何办法。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有强敌环伺的地方,盛无崖来不及去找产婆,只能这样硬着头皮上,没有任何办法。
听了她的话,花月奴整个人都僵住了。
“手要稳,快!”盛无崖催促道:“不然我和孩子都危险!”
“好。”寒玉一般的男子咬了咬牙,颤抖道:“你忍忍。”
不知道多久后,马车内传来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花月奴将两个皱巴巴的孩子简单地擦拭了一下,然后用蚕丝被裹起来,放到了盛无崖身边:“是两个孩子,是双胞胎……”
就在这时,盛无崖心头一动,感到那个姑娘的芳魂似乎因放下心来而彻底远去了。盛无崖吁了口气,按住了花月奴的手,低声道:“车外有人。”
花月奴面色一寒,急急掀开帘子跃了出去。很快,外面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的打斗声。盛无崖一动不动地躺在满是血污的马车里,手里捏着一袋从车厢角落里摸来的珍珠,积攒力气。
猛然间,那个用外衣搭就的车帘子被掌风掀开,一个黑脸胖子再次窜进来,轻易地躲开了盛无崖的珍珠,摸了摸她的脸:“美人儿……女人,可怜的女人,你们为什么要生孩子……”(注1)
“恶贼!你胆敢无礼!”浑身是血的花月奴凄厉地大喊,不要命地和黑脸胖子杀在了一起。可他虽然会移花接玉,但在盛无崖看来,掌力并不纯熟,不是这几个怪人的对手。不出百招,不,眼下的花月奴急怒攻心,方寸大乱,甚至不出五十招,就要死在这些不速之客的手下。
就在这时,盛无崖莫名地想起了更多的记忆。比如眼前的这五个怪人,都是 “十二星相”里的贼寇,他们一贯杀人越货,非巨富不取,非奇珍不拿。那个黑脸的胖子,是十二星相里的猪,另外五个花里胡哨的怪人,则是那个组织里的“鸡”,又名司晨客。
他们之所以盯上这辆马车,完全是因为马车里的人。
江湖上,有一对被称为“天地双玉”的奇女子,均因惊人的容貌而名动天下。地上的那块玉,叫张三娘,号冰山寒玉。天上的那块玉,则是玉娘江枫,被称为江海珠玉。江枫不仅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也是坐拥一方的巨富。她的父母只她一个女儿,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谁若娶了这位玉娘江枫,那才真叫人财两得。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江枫原本也是深闺中的千金小姐,却因为这些不怀好意的窥伺,舞起了刀,拿起了剑。
她一直过得很艰难。
盛无崖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提点花月奴御敌,忽见凄迷的暮色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道白影,那影子原本还在数丈外,可一阵风吹过,眨眼间就到了众人眼前。
在盛无崖看来,花月奴容貌风度皆不俗,可与眼前的来人比,却如萤火比之皓月,根本不能相提并论。那人看起来二十多岁,长发披肩,白衣及地,左手与左足似乎略有畸变,却丝毫无损对方惊心动魄的容颜。
无论是司晨客、黑面君,还是花月奴,看到那人均面色一白毫无血色。盛无崖警惕地盯着那个男子,脑海里突然窜出了几句话。
怜星,他是移花宫的二宫主,名叫怜星。他有一个兄长,是移花宫的大宫主邀月。
而江枫的丈夫花月奴,是从移花宫里叛逃出来的。他们夫妇这一路上真正要避开的杀机,是移花宫的这两个兄弟。
第33章 名剑香花 02
绣玉谷中的移花宫是武林禁地,宫中这一代的两位宫主武功神鬼难测,容貌天下无双,被称之为明月孤星。有他们俩人在,其余人连陪衬的星子都做不得,茫茫天穹,就只有这一月一星,流光万里。
马车里的两个新生儿正在嚎啕大哭,盛无崖刚刚被缝合住的伤口撒了金疮药也不管用,还在不停地渗血。她给自己的大腿根多缠了几圈纱布,然后挣扎着从车壁上取下了一柄宝剑。
这柄宝剑,她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见到怜星后,一股寒意直上心头,让她一下子就想起了这把剑。这是江枫花重金求来的宝剑,名七星磐龙。上辈子,盛无崖虽有撄宁护体,可用到的时候说不上多。武功练到一定境界后,摘花飞叶都可伤人,而她更是连飞花都用不到,只用无形的气劲就可御敌千里。
可如今,这位江娘子的身体说不上好,气海的内力也浅薄得很,少不得就要依仗神兵之利了。
马车外,十二星相的黑面君不知为何没有一开始那样恐惧了,反而还和那位孤星攀谈起来,明知故问道:“来人可是移花宫的二宫主?”
“你知道我?”那男子笑了。
“天下谁不知道怜星宫主的大名呢?”黑面胖子也笑了笑。
“怪了,你居然不怕我。”天上的孤星微微侧头,仍然面带笑意:“你们伤了我宫中的月奴,就此自裁吧,我还可以留尔等一个全尸。”
司晨客与黑面君脸色大变,分辨道:“可,可这是邀月宫主……”
“放肆!”谁也没看清那白衣似雪的二宫主是怎样出手的,就见那黑脸胖子被掌掴了十来下,满脸是血。
“我兄长的名字,也是你们能叫得?”
“可这……可这确实是邀……”这次,黑脸汉连“月”字都还没说出口,便又挨了十几个巴掌,身子被打得远远飞出去,脑袋一歪就咽气了。余下的人目露凶光,朝着怜星围攻而去。可众人还是没看清那人是怎么出手的,各自的杀招就纷纷打在了自己人身上,一个接一个地殒命。
这位怜星宫主的“移花接玉”,可比江枫丈夫的身手要高明多了。盛无崖提着宝剑一边积攒力气一边想。
收拾完十二星相的人后,怜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一步一步地走近马车,花月奴悄无声息地拦在了车前。隔着花月奴的袖子,怜星与盛无崖遥遥对视了一眼,幽幽道:“江枫,想不到你已经为月奴生下孩子了。”
“好,很好。”怜星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了复杂的情绪:“我兄长对你那样好,他一辈子都没对人那样好过,你竟然跟个奴才跑了……”
“二宫主所谓的好,是指数年来把江枫关在移花宫里半步不得出么?”属于那位江海珠玉的怒意泛上心头,盛无崖心有所感,忍不住出言讥讽。
“外面有什么好?”怜星愣愣道:“外面那么脏,又那么乱,怎比得上移花宫呢?”
“好不好也该让枫娘自己选。”
“所以你就选了他?”薄薄的愠怒爬上了怜星的脸颊,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透明起来。有赖于江枫的记忆,盛无崖得以认出这是移花宫绝学,明玉功发功时会产生的现象,心里琢磨着那位怜星恐怕已起了杀心。
花月奴扑通一声跪在了这位孤星面前,哑声道:“千错万错,都是月奴的错!二宫主,枫娘和孩子都是无辜的,是我骗了她,是我拐走了她,月奴愿一死谢罪!求二宫主救救枫娘和孩子,您不知道……她,枫娘留了好多血,只有您能救她了……”
“是么?”怜星的脸仍然有些透明。
“当然!”花月奴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对方:“您能救她,您必然会救她。我死后,枫娘就是您的了!”
这不像是花月奴会说出来的话,他以前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一直以来,江枫都被天下人看做一份迷宫尽头的宝藏,一份天上或许会掉下来的馅饼,一份讲武会上最终优胜者的奖励与锦标。人人都在猜,人人都在想,这泼天的富贵和绝世的美人究竟会属于谁。这些觊觎的目光逼得江枫连同姓的族人都不能相信,若不是她学了武,若不是父母又养了一位远房堂兄帮衬,她这个绝户恐怕会被同族第一个蚕食干净。
可江枫并非宝藏,也不是馅饼和锦标。她是人,她属于她自己,不能像个货物似的被人打量来打量去。花月奴从未这样冒犯过她,如今这样说,只不过是想救她。
“是么?”怜星身上的煞气弱了下来,人也没那么透明了:“不错,我是能救她的……”
“你错了。”另一个声音渺渺而来:“你不能救她,世上再没一个人能救她。”
大地苍茫,夕阳似乎也因为这句话而失去了颜色。跪在马车前的花月奴很明显地僵了一下,而怜星宫主的脸,也因这句话而变得无比苍白,再无一丝人色。
一个衣袂飘飘的白衣男子御风而来,容貌难以描述,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几人。天上孤星已是世无其二,天上的明月却衬得孤星都要黯然失色,无言地站在原地没动。
“兄长……”怜星艰难道:“你也来了。”
“我来了,你是不是想不到?”那轮明月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