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姥爷有了钱后,曾打算把这些金子都交给自己的师妹保管。谢无崖心想这怎么合适,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她跟原身的师兄非亲非故的,怎么好去管他的钱?

女郎拒绝了少年的金子,天山姥爷肉眼可见地很受伤。谢无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自己似乎造了大孽,罪不可恕。

女郎想挽回局面,便舔了舔干涩的嘴角,进一步解释道:“这个……我想的是,小师兄还未娶妻,这些金子是你的老婆本儿,我不好拿……”

少年听到“娶妻”这两个字,先是耳尖一红,随后幽怨地看了女郎一眼,更加受伤了。

“……”

这年年底,谢无崖在小师兄新购的小院里做了一大桌年夜饭。年夜饭的菜品,有节日必备的汤圆、水饺,也有谢无崖喜欢的奶茶、甜点。谢、巫二人非常有默契地将貔貅的事儿扔在了脑后,大快朵颐。巫行云更是胃口极好,将师妹准备的大餐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谢无崖一边守岁一边教小师兄下五子棋,兴致勃勃。屋内的烛光将两人的影子勾勒在了窗户纸上,小院里梅香阵阵,大都里灯火辉煌。

子时过后,谢无崖有些困了,一边打哈欠一边跟小师兄胡说八道:“蒙古人的羊肉做得确实很好,可他们涮羊肉的汤底可着实不怎么样……你看,明明他们的漕运和海运也挺发达的,又有辣椒,怎么就是炒不出好吃的底料呢?”

“明天咱们一块儿去市集里采购香料怎么样?什么八角香叶、肉桂胡椒,一个都不能少……”谢无崖完全不考虑饮食习惯的差异,继续道:“到时候我炒一大份火辣辣的底料出来,再分成小块,你用内力给它冻严实了,明年我们在路上一边走一边涮……”

明年,谢无崖打算去传说中的稷菽遗址看看。

巫行云对自家师妹的提议,向来无有不应。少年看着女郎昏昏欲睡的模样,温柔道:“师妹,困了就去睡吧。”

或许是屋里的灯光太暖,又或许是天山姥爷的目光格外温柔,谢无崖揉了揉眼角因困意而沁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壮着胆子道:“小师兄,你长大了一定很好看……”

少年的耳尖再次变得滚烫,说话的语气也飘忽了起来:“那也要师妹喜欢才好。”

“我……我要是你师妹,肯定会很喜欢的。”谢无崖心虚道。

巫行云呼吸一顿,目光落在了别处,脖子又红又烫。谢无崖因为过于羞耻,撩完就跑,兔子似的溜回自己的房间哀嚎道:谢无崖啊谢无崖,你可改了吧!这是原身的师兄,不是你的!

翌日,缥缈峰二人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淡定地去易市里买回了大量香料。之后,两人又买了一头角鹿,将黄册、底料以及各类日常用品统统打包,一块儿绑在了角鹿的背上。

说到角鹿,谢无崖还觉得挺离谱的,心想这东西不是在汉代就已经绝种了吗?大都城里的角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

巫行云不晓得是不是童心大发,极力建议自家师妹给角鹿起个名字。谢无崖苦思冥想了半天,兴奋道:“不如就叫朝天椒?”

少年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忍俊不禁,温柔道:“或许我们应该再买一头角鹿,就叫二荆条。”

“我还真是这么想的!”谢无崖竖起了大拇指:“朝天椒,二荆条,多棒的名字,还押韵呢!”

第159章 逍遥游 08

年后,谢无崖在南下稷菽前,曾拉着小师兄去了一趟大都城内的玄女祠凑热闹。因正月十五还没过,大都城内哪儿哪儿都是人,玄女祠里也不例外。谢无崖好不容易和小师兄挤进了大门,随着大流捐钱抽签,把普通百姓进庙里要干的事情统统干了一遍。

大都城里的玄女祠修建得非常宏伟,供奉玄女的正殿据说还是元初时的“昭睿顺圣皇后”带头捐钱建的。谢无崖和小师兄排了好久的队才轮到进正殿跪拜的机会,结果女郎一进殿就傻眼了,心想高台上的玄女金身怎么和原主那么像?

玄女祠正殿内,一尊高达九米的木制神像左手执剑、右手持谷,衣袂飘飘、垂眸而立。神像左右,各立着两尊六米左右的男神,按本地人的说话,那分别是白云君和若水君,是玄女的侍从。

“这……”

谢无崖一会儿看看高台上的白云君,一会儿看看身边的便宜师兄,心想难道那就是巫行云长大后的样子?

怎么说呢,就……果然挺帅。

大都城内的玄女金身之所以和原主那么像,是因为这三尊木像都是按照吴领军留下的真迹雕刻的。吴领军其人,《宋史》底稿的列传中有记载,说这人是稷菽宫的第三代弟子,乃函谷八子之一。吴领军在绘画上的造诣前无古人,其遗作一直都是皇家贵胄争相收藏的对象。

在吴领军的所有作品里,他最常表现的主题就是九天玄女,以及两个总和玄女一块儿出现的男子。当然,其遗作真迹的题款里从未说过画中的女子就是九天玄女,而是清清楚楚地注明了,画中人是自己的师祖、师伯祖、师叔祖。可问题是,九天玄女的真容又不是只有吴领军一个人见过,别人压根不信,只觉得他画里的人分明就是曾在上清宫给天子授过谷的神女。

就因为这个缘由,稷菽宫在民间传说中一直和九天玄女紧紧地绑在一起,怎么都分不开。

谢无崖因个子太高,挤进玄女祠正殿后视线极好,高处不胜寒地欣赏完了殿里的所有陈设。就在女郎东瞅西瞧时,神殿里一个维持秩序的道长突然指着她的脸结结巴巴起来,恍恍惚惚。谢无崖摸了摸自己的脸,果断用袖子把自家脑袋遮住了,对天山姥爷说道:“小师兄,我们撤吧?”

很明显,天山姥爷如果坚持要拜神女,就一定会顺便拜到神女旁边的若水君。因此,少年果断接受了自家师妹的提议,拉着对方飞速离去。

至治二年的正月,谢无崖和小师兄过了十五后就一人一鹿,带着大包小包的行礼南下了。棋坪山在有宋时代属于荆湖南路,等到黄金家族统治天下了,这块地方则被划入了湖广行省的治下,离大都城有三千里之遥。

谢无崖和小师兄南下时,因身边多了朝天椒和二荆条,便不能像以前那样视险峰大河为无物,净在荒郊野外赶路了。两人在钞能力的帮助下老老实实地办了假的户籍过所,打算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南行,走到扬州路的江水北岸后再乘船逆流而上,最后在洞庭湖南折,直奔棋坪山。

这次远行,两人都有意放慢了脚步,饱览了北国的大好春光。春二月,山间田野到处都是刚刚冒头鲜嫩野蔬。谢无崖食欲大动,走着走着就跑到山里薅野菜去了,有事儿没事儿便拉着小师兄一块儿摊鸡蛋饼、涮嫩羊肉。时至今日,谢无崖和她的便宜师兄仍然是只进不出,女郎被美食蒙了心,再也没有提过貔貅的事。

春光烂漫,春雨绵绵。谢无崖和少年一块儿在野外烤过土豆,一块儿在开满桃花的溪水边钓过虾,一块儿用黄河大鲤鱼烧过汤,又一块儿在来不及进城的时候双双蹲在树下避过雨。天山姥爷的个头越长越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谢无崖和他说话就得仰着脖子了。

春三月,谢无崖和便宜师兄顺着大运河走到了一个叫归德府的地方。归德府的地理位置若从后世来看,恰好卡在黄河和淮河的中间。但这年头的黄河河道与后世大为迥异,导致归德府正好落在了黄河的边边上,成为了一个极为繁荣的渡口。此时的黄河,入海口在淮安路境内,最终注入黄海。谢无崖指着黄河的河道,跟天山姥爷瞎聊道:“师兄,你信不信黄河以后会从济南以北入海?”

巫行云点点头,答道:“信。”

谢无崖看他答得那么干脆,又道:“你信不信咱们脚下的大地其实是个球?”

“信。”

“……”谢无崖思忖了片刻,又道:“你信不信咱们使出去的金子其实不是土里长的,而是天上掉下来的?”

“信。”

“噫,你怎么都信?我说黄金是星星碰撞时产生的,你信么?”

“原来如此。”巫行云恍然大悟:“难怪师妹总是格外偏爱黄金。”

“……”

有一说一,谢无崖还真的挺喜欢黄金的。她没穿之前,一有积蓄就去金店乱逛,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给自己和老人入手了好些素圈貔貅小金鱼等物。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牵着角鹿踏进了归德府的治所,结果刚一进城就得知,河间、河南、陕西等地的一十二个郡都发生了春旱,天子下诏减租。在这样一个生产力相对低下的农业时代,谢无崖一听到大旱就头疼,心想这可怎么办啊?春旱一定会影响春耕,春耕耽误了就要影响秋收,秋收泡汤了老百姓怎么过冬?第二年秋收前的口粮又着落在何处?

当天晚上,女郎在客栈里睡得极不安稳,满脑子都是下雨吧下雨吧,不要大旱了。结果第二天醒来,归德府果然下了这个春天以来最大的一场雨。不久后,河间、河南、陕西等地天降甘霖的消息也传遍了四方,至治二年的春旱因此得到了彻底缓解。

归德府下了这场大雨后,谢无崖的忧虑一扫而空,又开始跟便宜师兄翻山越岭吃吃喝喝。

这年三月底,谢无崖和小师兄远离人烟进山采药,结果意外地在深山中发现了一个土匪寨子。女郎一开始还以为寨子里的人当真是打家劫舍的土匪,正打算一锅端,谁晓得观察了一阵后,才发现这其实是一批自发抗元的汉人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