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烟驱散仆妇管家,与二娘上座,请茶上点心,装腔作势与这婆子周旋,“请问尊姓?”
“鄙姓朱,是内阁郭大人府上老夫人跟前伺候的人。”婆子两目澄澄地也将二人打量几眼。
二娘巧凤四十多的年纪,似长辈一般,有些姿态,呷着茶半笑不笑地拿款,“朱妈妈见笑,我们卢家族中,已无尊长,有些亲戚,也是远房。如今家中除了太太,就是我们,这种事情,太太不好出面应酬,只好我们姊妹过来,倒不要说我们不懂规矩,乱了尊卑才是。”
朱婆子挥挥绢子,“晓得晓得,尊府里的情况,来时老夫人已有交代。我们郭家的情况,你们租着我们家的铺子,心里大约也有数。老夫人倒是个难得的慈善人,也不计较什么寡婚不寡婚的,只要人好,夫妻和顺。贵家太太是个能干人,死了汉子,一个人还能挑着这么大的担子。眼下还在麻期,也不敢说别的,先讨生辰八字去叫我们老太太瞧了,也好知根知底。”
“朱妈妈客气。”二娘笑笑,又剔眼问:“怎么不往范家去?”
“范家也要去,只是先在这里讨了话,再往那头去。”
翠烟心内了然,这是来要韫倩先松了口才罢。便朝二娘点头,二娘得了信,请了庚辰贴来,“我念,请妈妈记下。”
婆子记在心内,回去与郭家老太太说了,老太太眉破春山,算一算,“这麻期一过,都是近三十的人了……”扭头把郭昭恨铁不成钢地睇住,“你年纪轻轻,讨个十六七的年轻姑娘不好?我要如何劝你你才肯听?这女人年纪大了,就要管着你,你往后多走半步,她也要唠叨你,你何苦来?”
郭昭在下吃葡萄,闻言丢一颗在嘴里,踅到老太太身边哄,“奶奶这话有些没道理,孙儿得驳一驳。唠叨我,自然是为我好,好比您,您说我,哪一句不是为我?年轻有年轻的好,也有不好之处,譬如撞见那娇生惯养,成日找我闹,我还有没有清净?这二十七/八岁,也不老嘛,哪个女人没有个二十七/八岁的时候?像奶奶您,近六十了,还是这般风韵正当。”
老太太经不住他巧舌如簧,端着腰把腿一拍,“罢罢罢,我瞒着你爷爷,去替你张罗这档子事,只要你被你爷爷打时,不把我供出来,我就阿弥陀佛了。”
“奶奶只管放心,咱们郭家满门忠烈,别说打我,就是百般酷刑,我也绝不把您抖搂出来。”
言讫,郭昭整冠弹衣,就要出去,老太太在背后一喊:“快吃午饭了,又往哪里跑?!”
“就回!”
这一去,到傍晚还未归,往卢家酒肆里买了几坛子好酒,邀约几位朋友讨教了文章,吃得微醺,趁着斜阳骑马到了卢家,一屁坐在门前的石磴上,既不说进去,亦不说走。
门上小厮观望半晌,请了与他相熟的金宝出来。金宝乍见他,一个头两个大,转到面前拱手,“小官人坐在这里做什么?还是进府里去吃茶吧,人来人往的,您坐在我家门口,不知道的还当我们家买卖败落了,您上门讨债呢。”
郭昭拍拍袍子站起来,“这可是你们请我进去的啊,不是我非得进去。”
金宝心里将他骂了一百二十遭,请进小厅内,生怕与他再东南西北扯上闲篇,忙跑到内院请韫倩,“太太就当解救解救小的,小的真是一句多的话也与他说不成,偏这位小爷话还多,打得着打不着关系的都要说!”
彼此都有了台阶下,韫倩顺理成章换了衣裳,由院外小径绕到那厅上。小厅临水,四面湘帘,雅洁芬香,案上供几枝海棠,郭昭半映红粉,脸上微醺,歪在梳背椅上吃茶。
韫倩因问他:“你上哪里吃酒来?”
他立马把身子歪正,请她隔案落座,“约了几个朋友讨教科举的事情。”
“什么朋友呀?”
“杜子峰、姜岑、施兆庵,你认得么?”
韫倩便不说话了,使丫头上了些点心瓜果,好半天才用一把孔雀蓝绢丝纨扇轻扫裙面,不经意提起,“施兆庵,就是那个‘从前’。”
晚霞瑰丽地浮在天边,湘帘后拂来轻盈的风,郭昭啃着快西瓜顿住,嘴边糊着淡红的汁水,腮帮子一动,那汁水便坠在他月魄色的袍子上,他没留心,还在琢磨这个“从前”是怎么个意思。
“你不是讲我的过去是勇气的伤疤?”韫倩瞟他一眼,面上很平静,心里却风起云涌,“他就是那个伤疤。”
半晌,郭昭抿着唇上的汁水,点点头,“噢,为什么告诉我?”
“你不是扬言要娶我?不告诉你这些,你娶了我又后悔可就来不及了,休妻到底名声不好听。”
郭昭眼珠子一转,俯下腰歪着脸瞧她,“你答应了?”
韫倩忽然鼻酸,不想叫他看出来,眼色冷峻地睇他,“那个没生下来的孩子,也是施兆庵的,你知道了,还想娶我么?”
兰堂里吹着故园风,将她愿意嫁给他的那些欣喜若狂暂且拂开,他在清清明明的冷静里想一想,还是很高兴,她的过去压不下他对未来的期盼。
他认真地点点头,“嗯,还是想娶你。但是……”他凝着眉,歪着脸问她:“你不会嫁给我后还偷人吧?”
韫倩一下就笑了,笑出一滴泪,额心攒得死紧,“你吃块瓜怎么汤汤水水洒满身?脏死了,快擦擦!”
说着丢了张帕子给他,郭昭胡乱揩了嘴,去拽她的手,“你认认真真回答我,你不会嫁给我后还想着偷汉子吧?我可是把小命都押上了要娶你,你可不能对不起我。”
韫倩障扇笑个不住,那一点担忧与眼泪顷刻烟消云散。她搦了腰,遮着扇,迎面亲在他甜腻腻的嘴巴上, “我的生辰八字你都知道,做什么还打发人到家来问?”
一吻甜化了郭昭,他瞅瞅厅外丫头嘻嘻闹闹的人影,捧着她的脸亲了回去,把舌尖蹿进她嘴里,轻轻勾一勾她软软的舌,半合儿次才退出来,早已忘了向她讨要承诺,只笑说:“我就是借故试探试探祖母,她老人家若派人来了,就是依了我了,只要她依了我,祖父父亲迟早也得依我。横竖你还有两年麻孝,等你出了服,他们早没精力跟我犟,到时候,我就来接你回家。”
“那他们要是硬给你说亲,把人家小姐抬进门来呢?”韫倩揪着他的衣襟,吊着眼,像只纸描的老虎。
“新郎官不配合,娶哪门子的亲?”郭昭掰下她的手腕,将她纤细的手抓在掌中摩挲,目光似一泓潋滟,“年前我娘回来,恐怕会来寻你说话,不论她说什么话哄劝你,你不要信她,只信我,行不行?”
韫倩此刻明白,没有斩不断的荆棘,只看能不能忍得刺痛罢了。她咧开牙一笑,狠狠点头,“行!”
“乖乖……”郭昭将她云鬟散落的一缕发别在她耳后,两眼恋恋不舍地在她脸上滚一圈,“你不留我吃饭,我就要家去了。”
她笑嘻嘻地用扇拍他一下,“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招呼厨房摆席,请你与我们家二娘三娘四娘见一见,吃过再去。”
她走出去,斜阳收残线,绿瓦上还浮着红紫斑斓的云霞,风撩动她妃色的裙,像湖上扬起的帆。
郭昭其后望着,澄明的笑爬上他张扬的脸,而他就是那片残阳烧红的湖线,只为她能停泊在他怀中。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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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箫娘是个丫鬟命,偏一心要做官太太,勾引老爷不成,被太太卖给个赌鬼做填房。
没几天赌鬼死了,好在继子是个潜力股,她决定培养他,做不了官太太,做官老爷他娘也行。
席泠貌如玉山在座,孤松孑立,箫娘觉得他有点蔫坏,看她的眼神狼贪虎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