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吴海已通匪,又为何要出巨资买他性命?难道说吴海手上握有不能让官府得到的秘密?这些问题仅在刘同的脑中一闪而过,并没有被他问出口。因为在刘同看来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如何找着那个叫吴海的主簿并在完事后拿到钱顺利脱身才是他眼下需要操心的事。想到这儿刘同一边将宋耕递来的金五铢塞入怀中,一边满口答应道,“郎君放心。此事包在刘某身上。”
宋耕得了刘同承诺。立马眉开眼笑着举杯敬酒道,“某在此恭祝队正旗开得胜!”
怀揣了金子的刘同亦是心满意足地举杯回敬,“承郎君贵言。”
一杯水酒下肚后现场的气氛顿时热络了不少。只见宋耕猥琐地眯起双眼冲着刘同调笑道,“园内新进吴姬一人,肤白似雪,腰细如柳。不知队正可感兴趣?”
刘同想起刚才在他身旁伺候的香艳女子,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拱手干笑道。“还望郎君成全。”
宋耕听罢哈哈一笑,旋即起身走出绮室同守在外面的狎司耳语了几句。不多时那狎司便领着一个红衣女子走进了绮室。刘同见那女子果如宋耕所言肤白似雪,眉弯似月,唇小似樱。腰细似柳,立马猴急地冲上前一把将美人横抱入怀,扭头朝宋耕咧嘴笑道报告总裁,保镖已跳槽。“多谢郎君!”
言罢,刘同便抱着那美姬兴匆匆地直奔洞房而去。宋耕站在门口一路目送着刘同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嘴角微微扬起了一道得意的弧度。可就在此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冰冷的质疑,“汝确信这厮会拿钱办事?”
“两枚金五铢不过一两重,尚不值得刘同舍弃队正之职。”宋耕说完回过头冲着身后的质疑者悠然一笑道,“高坞主毋需多虑。”
没错,此刻站在宋耕身后提出质疑的男子正是渤海高家现任家主高纳。不过对于买凶杀人一事高纳显然不似宋耕这般乐观,只见他紧锁着双眉摇头道,“不过是杀个吴海,交由高家门客料理便可,何须舍近求远,假借他人之手。”
“坞主此言差矣。”宋耕摆了摆手道,“余出重金礼聘刘同,就是不想连累高氏一族。”
耳听宋耕口口声声说不想连累高家,高纳的脸色刹时阴得好似能拧出水来。原来高纳、宋耕以及他们买凶要杀的吴海都是冀州走私网中的一员。其中宋耕本名甄耕乃是中山巨富甄尧的手下,专职替甄尧打理冀州的走私生意。而高纳一开始也是看在有中山甄家牵头的份上,才会放心出资参与走私。事实上在过去的三年中走私网一直运作得十分顺畅,并给高家带来了丰厚的利润,让高纳得以在乱世之中招兵买马建立起一支属于高家的部曲。以至于高纳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并不违法。毕竟甄尧出资建龙口港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中原,以甄家和齐主的关系说不定早已得了齐主的默许,亦或者得了某种密约。
然而随着千童县的主簿吴海竟监守自盗勾结海贼董岳打劫走私商队,惹得千童县令急召府兵剿匪,整个走私网顿时陷入了即将被曝光的危险境地。而身为代表甄家的甄耕所想出的应对之策竟然是杀人灭口。直到此时高纳才意识到之前的种种猜测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自欺罢了。甄尧根本没有得到齐主的首肯,更没有密约的说法。走私就是走私,一旦被曝光便是甄家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更别说齐主本就有心整治坞壁,一旦高家参与走私的把柄被官府抓住,官军必会借机讨伐高家。
想到高家过不了这一关便会玉石俱焚,高纳便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道,“刘同终究是官军出身,若其向官府告发此事,那可怎生是好!”
甄耕十分清楚高纳在担心什么。事实上他当初之所以会拉拢高纳等冀州本地豪强参与走私,为的就是要将这些个豪强逼入绝境,以便在关键时刻点燃冀州的烽火。当然作为曹魏的细作,甄耕此刻还肩负着一项更为重要的任务,那便是借千童之乱嫁祸太史慈。
世人皆知太史慈乃是蔡吉麾下的头号开国之臣。当年若非太史慈在黄县城头助蔡吉击退曹军更本不会有蔡齐今日的风光。更毋庸说太史慈还曾替蔡吉南阻吕布,北伐袁绍。可谁曾想到随着蔡吉受封齐公建立齐国,昔年被其尊称为兄长的太史慈却被褫夺兵权转任刺史。此事便是太史慈本人不在乎名利,他手下的幕僚,他的旧部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所以曹魏君臣有理由相信太史慈部与蔡吉之间已然产生了裂痕。甚至就算没有裂痕,他宋耕也要砸出个窟窿来。
当然如今太史慈虽已不再直接统帅大军,但冀州各军府的将校却多是他的旧部。甄耕只需拉一两个像刘同这样的军士下水便可攀咬上太史慈。更别说冀州的走私网本就是在太史慈眼皮子底下建成的,一旦事发身为刺史的他于情于理都脱不了干系。
于是为了暂时稳住高纳,甄耕当即大步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道,“高坞主莫忧。摆宴者是宋耕,买凶者也是宋耕,刘同便是告发,也是告发宋耕,断然攀扯不上高家。”
高纳听完甄耕所言,不由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的确,从联系刘同到脚下的这间私娼的园子皆是出自甄耕之手。就算事发第一个被查的也是中山甄家。甚至为了维护自家主公眼前的这个男子极有可能一力担下所有罪责。如此看来买凶一事确实影响不到高家。高纳甚至都有些隐隐后悔今日来此找甄耕。可惜这会儿的高纳和甄耕哪里知晓,录有他二人大名的花名册此时此刻俨然已经摆在了冀州刺史太史慈的案头。
第二十一节 假道伐虢
春初的南皮乍暖还寒,街边的梅花虽已竞相吐蕊,多数人家的房檐上却还残留着尚未消融的积雪。时任冀州别驾的太史慈端坐在刺史府的书房内,手持一份盖有内卫印信的名单锁眉不语。名单上所记载的名字有些他不认识,有些他有过耳闻,有些可以算是点头之交,有些则是他的老熟人。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参与了冀州地下走私网,暗中将盐、酒、铁乃至兵甲贩卖给曹魏。
乍闻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如此惊天大案,太史慈那是既怒又惊。怒的是冀州胥吏、宗党监守自盗,走私资敌。惊的是自己坐镇冀州多年竟对走私一事毫无察觉,以致于直到千童县爆发匪患,才由内卫揭开此案。特别是想到蔡吉将偌大个冀州托付了给自己,更令太史慈深感愧疚。
“禀使君,辛别驾求见。”
屋外家仆的通报声打断了太史慈纷乱的思绪。听闻别驾辛毗来访,回过神来的太史慈当即点头应允道,“速速有请。”
不多时家仆引着辛毗迈进了书房前的小院。太史慈也不等对方施礼寒暄,直接起身相迎道,“佐治汝来得正好,余有要事同汝商议。”
辛毗今日造访刺史府本是为春耕事宜而来,此刻眼见太史慈面沉如水,神色不愈,他由不得小心翼翼地探问道,“使君出何事也?”
太史慈没有直接回答辛毗的问题,而是一面屏退了家仆,一面亲自将辛毗请入书房。待到两人各分宾主落座后,他方才将案牍上的内卫发来的文书递与辛毗道,“此乃内卫密报。”
听闻面前的文书乃是内卫发来的密报。辛毗不觉神色一变。须知内卫直属于齐主,虽不似汉武帝时期的“绣衣御史”那般能握有刺史太守以下官吏的生杀大权,却拥有监察百官直达圣听的特权。需要出动内卫的案件显然不简单。难道是冀州有官吏贪污敛财惊动了内卫?亦或是有人暗中通敌?
然而现实却大大出乎了这位颍川名士的预料。当阅览完文书上的所有内容后,辛毗的脸色很快也同太史慈一样阴沉得好似能拧出水来。不过相比行伍出身的太史慈,辛毗考虑问题时显然更注重政治乃至权谋方面的因素。首先他同蔡吉一样想到了曹魏可能会利用走私案操控冀州的官吏与豪强。再来辛毗敏感地注意到参与走私网的官吏多为袁氏降臣,加之冀州前几年政务、吏治乃是由田丰掌管。此案若是被别有用心之徒深究下去,难免会牵连到他们这些袁氏旧臣。更别说太史慈在前年刚刚交出兵权转任刺史。即便他本人刚正不阿、清廉自律。可冀州发生此等大案蔡吉若真有心深究,光是一条“治下不严”就足以治太史慈的罪。
不过令辛毗深感庆幸的是,他的君上最终没有将此案公之于众。而是将此案发还冀州刺史府处置。这代表蔡吉仍然信任太史慈,任然信任冀州刺史府。当然前提是要处理好冀州走私一案。否则不仅冀州官场会被血洗,乃至整个齐国都会随之地动山摇。
一番深思熟虑过后,辛毗将文书一合。转而向太史慈征询道,“未曾想千童匪乱背后竟还有如此惊天大案。不知使君打算如何处置此案?”
太史慈钢牙一咬斩钉截铁道,“自是即刻调动兵马将一干宵小一网打尽女帝亦菱!”
辛毗听罢太史慈所言,却是低头斟酌了片刻,微微摇头道。“恕毗直言,此举怕是不妥。”
“佐治何出此言?莫不是要护短乎?”太史慈剑眉一挑质问道。
面对太史慈的诛心之问,辛毗不以为许地拱手解释道。“使君明鉴,走私一案牵涉甚广。大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势。贸然出兵,必会打草惊蛇,甚至引狼入室。君上临盆在即,余等身为人臣,岂可再令君上劳心。”
说实话眼下的太史慈早已受够了曹魏的诸多损招,所以他并不在乎打草惊蛇,反而打心底里希望那些走私的宵小勾狗急跳墙引魏军来犯。因为如此这般齐国便可撕毁所谓的曹蔡联盟,齐军也能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好好教训曹魏一通。然而就如辛毗所言,蔡吉临盆在即,齐国眼下的头等大事是保证君主顺利产子,当然不可能在这等紧要时刻贸然与曹魏开战。于是在权衡了一通利弊之后,太史慈只得皱起眉头道,“那依佐治之见,余当如何处置此案?”
“假道伐虢。”辛毗抬起头缓缓吐出四个字道。
“假道伐虢?”太史慈熟读兵法自然清楚假道伐虢的典故。故而辛毗只是稍稍一点拨,他立马就回过了味来,“佐治莫不是要余借讨伐千童匪乱为名,调集兵马抓捕宵小?”
“正是如此。眼下众贼尚不知走私之事已败露,使君可先以剿匪为名安抚众贼,待兵马布置妥当后,再以雷霆之势将一干贼子一网打尽。”辛毗说到这儿稍稍顿了一顿,跟着又叹了一口气调转话锋道,“只是调兵遣将若不能令出一门,难免会走漏风声,令全盘筹划功亏一篑。”
太史慈心知辛毗这是在担忧自己的权限不够指挥不动冀州境内的兵马,于是他二话不说直接当着辛毗的面从怀中摸出半枚巴掌大的铜虎搁在桌上,跟着又从案牍上的一只漆盒内取出了另半枚铜虎道,“有此物在,佐治无需多虑。”
眼看着太史慈将两瓣铜虎拼合成一体,辛毗忍不住低声惊呼一声道,“虎符!”
没错,太史慈手中所持的铜虎正是中国古代君王授予臣属兵权和调发军队的信物。因其铜制、虎形、分左右两半,有子母口可以相合,故被称之为“虎符”。一般右符留存在君王手中,左符在将领之手。君王若派人前往调动军队,就需带上右符。持符验合,军将才能听命而动。
这一刻辛毗终于明白了太史慈为何会全力支持蔡吉整编军队。显然蔡吉打从一开始就将半枚虎符交由太史慈保管。而如今左右二符既已在冀州刺史府内合二为一,则代表远在龙口待产的齐主俨然已将冀州的兵权全权交到了太史慈手上。只是以冀州的兵力以及战略位置,一旦太史慈存有二心,或是他也牵连上走私案的话,那后果简直不敢设想。当然这等令人不寒而栗的想法仅是在辛毗的脑中一闪而过。因为他相信以太史慈的品行断然不会做出这等欺君背主之事。而蔡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开阔胸襟更是令辛毗佩服得五体投地。战国时孟子曾告诫齐宣王:“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蔡吉正是做到了视臣子如手足,如此方能得太史慈等人的忠诚。
想到这儿。辛毗再一次发自内心地由衷感叹道,“使君真乃君上股肱之臣。”
太史慈却是紧握着手中的虎符摇头自责道,“君上待余如手足,余却治下无方。致使冀州闹出此等惊天大案,真是愧对君上重托!”
一旁的辛毗见状赶紧凑上前劝慰道。“使君,事已至此,自责无益,当务之急。应赶在君上临盆前,速速了结此案,平定冀州乱局。”
太史慈听完辛毗所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诚然他和辛毗都满心期待蔡吉能为齐国顺利诞下一位男性继承人。但在尘埃落定前他们亦不得不预先做好最坏打算。毕竟生产对女子而言历来都是一道鬼门关萌娘神棍。万一蔡吉此番产子不顺,而冀州之案又尚未了结。人心惶惶之下极有可能引发更大的叛乱。所以在蔡吉临盆前平定冀州乱局显然更为稳妥一些。不过这样一来留给太史慈的时间显然就紧迫了不少。且见他低头沉思了片刻微吟自语道,“走私一案,余有名册在手,自能将众贼逐一法办。倒是千童海贼藏身海岛,水师旬月间怕是难以将其剿灭。”
“此事倒也不难。”辛毗捻起颏下五绺长须,微微一笑道,“使君将走私众贼一网打尽后,可顺势招抚千童海贼。”
招抚又称招安,说白了就是用高官厚禄笼络豪强宗党乃至流寇盗贼等民间势力投降归顺朝廷。像是汉灵帝时期的冀州刺史贾琮就曾招抚流亡,蠲复赋敛。至于齐军水师的前身就是北海淳于一带的海贼。于是在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太史慈当场拍板道,“招抚海贼倒也不失为一条妙策。余这就差人请忠纯将军过府一叙,商讨出兵事宜”
太史慈所说的忠纯将军正是执掌武卫的大将张清。时下这位蔡吉的潜邸家将正在河间郡巡查折冲府。得知太史慈有要事同自己相商,张清连夜便从河间赶回了南皮,并在翌日晌午与太史慈、辛毗再次齐聚刺史府书房。太史慈照例先将内卫的密报交给张清阅览,跟着又由辛毗大致介绍了一番假道伐虢的设想。
张清认真听完整个计划,当即郑重其事地朝太史慈和辛毗抱拳一揖道,“清乃一介武夫,才智有限,调兵遣将之事全凭二位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