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1 / 1)

曹仁见状扭头就向曹彰与曹植质问起来,“这是何故?”

曹彰却是不屑地白了那俩人一眼,大大咧咧地上前解释说,“此二人盘踞山林,欲劫辎重。四弟与之打赌,若四弟能以一绳牵动二人,则其部曲受吾等招安,反之吾等则将辎重奉上。”

曹仁听罢曹彰所言,看了看趴在地上的两个壮汉,又瞅了瞅一旁文弱的曹植,心里不禁打起了鼓。若说是曹彰击败这两个山贼曹仁还有点相信。但换做曹植可就匪夷所思了。想到这里,曹仁便向曹植问道,“此话当真?”

曹植倒是扬手一指其身后的兵马自信地回应说,“子孝叔若不信,可问话于诸将士。”

眼见曹植如此反应,曹仁由不得在心中啧啧称奇,心想难道还真是子建收服了这帮匪徒?于是他便回头冲着王安与牛参喝问道,“尔等细细说来!若有半句造假,定斩不饶!”

王安与牛参打了个激灵,连忙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原来曹彰和曹植押送辎重途径绿林山时遇上了王安、牛参这伙山贼。眼见押送辎重的曹军才一千多人,且队伍之中还有曹植这等幼童随行,于是乎一干山贼便起了歹心。那曾想眼前的这支曹军人数虽不多却是曹家的精锐护卫,王安、牛参不仅没有偷袭得手还被对方穷追猛打堵在了山坳之中。

且就在一干困兽犹斗的山贼打算同追击曹军决一死战之时,先前被他们视做鱼腩的小公子却突然挺身而出表示要同他们斗将,简单点来说就是比臂力,输的一方要听从胜者的调遣。眼见一个小娃娃要同自己比臂力,王安与牛参在窃喜之余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同时他们还大方地表示由曹植选择比臂力的方式。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大大出乎了王安与牛参的预料。就见曹植先是用一根结实的绳子在两根光滑木棒上绕几圈,跟着又指示王安、牛参各自抓住一根木棍往相反的方向牵扯,而他本人则远远地拉住绳子的另一头。待一切准备就绪后,就听曹植一声爆喝猛地拉动绳索,王安与牛参竟鬼使神差般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动着撞到了一块儿。

见此情形周遭的山贼各个惊得目瞪口呆,而作为亲历者的王安与牛参更是直接弃了手中的木棍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曹植自然也就毫无悬念地取得胜利将一干山贼纳入了麾下。此外在之后的路途中曹彰和曹植又相继招纳了些散兵游勇,这才使得队伍中的义勇人数上升到了两千余人。

许是整件事听起来太过离奇,直到王、牛二人结结巴巴地把来龙去脉说完,曹仁脸上依旧端着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见此情形。说话还算利索的王安赶紧手指上天连声赌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将军。”

与此同时王、牛二人的部曲连同押送辎重的曹兵也跟着一起附和了起来。“确实如此!”“四公子以一已之力牵动了两人。”“四公子神力。”

眼见众人众口一致,曹仁亦不得不接受了现实,转而惊愕地向曹植求证道,“四公子,汝真有神力乎?”

面对周遭将士投来的好奇目光。曹植倒也没卖关子。直接拱手向曹仁坦言道,“回子孝叔,非植身怀神力。而是滑轮之术显威。”

“滑轮之术?”曹仁听得一头雾水。

“正是,此乃东莱所传墨学。”曹植颔首道出了此计的出处。话说自打蔡吉将讲武堂的教材刊印成册后,后世的诸多理化知识便借着墨学的名义开始向外流传。曹植本就好学,加之曹丕在来信中曾多次提起各种有趣的理化现象。一来二去之下这位曹家四公子便对墨学产生了兴趣。为此曹植不仅托人从东莱采购了各种与墨学有关的书籍,还在家中同众兄弟尝试着做各种理化试验。而他此番应用的机械原理也不复杂。即两根光滑的木棒相当于一个滑轮组,把其中任意一个看作定滑轮,另一个则是动滑轮。使用滑轮组本就省力,而王安、牛参不仅没有准备一开始甚至还心存小觑之心。这便使得曹植轻而易举地就当众上演了一场四两拨千斤的好戏。

曹仁虽不懂墨学,但闻听此术来自东莱,当即就流露出了了然于心的表情。毕竟东莱的机关之术早已闻名于世。试想东莱既然有能轰塌城墙的山崩地裂之术。那再出现能令小儿拉动力士的滑轮之术也就不足为奇了。倒是曹植小小年纪便能掌握此等秘术并活学活用,令曹仁不禁由衷赞叹道。“四公子真是博学多才。”

一曹彰眼见曹仁当众夸赞曹植,不由燃起了争强之心,也跟着凑上前跃跃欲试道,“此术吾也会。吾能一下拉动四人!子孝叔若不信,可当场比试。”

曹彰的表态虽充满了孩子气,却甚合曹仁的脾胃。就见他捻须大笑道,“三公子臂力惊人能搏猛虎,区区四士何足道哉。”

曹彰被曹仁如此一夸自是得意洋洋地昂起了头。而在场的曹军将士更是一扫先前漳水之败的颓然之气,在曹仁的起头下齐声高呼,“四公子博学!三公子武勇!”

曹植的智慧与曹彰的武勇固然是重新燃起了曹仁部的昂扬斗志。可对于留守许都的曹昂等人而言,现如今的危局却不是略施小计就能扭转得了的。事实上就在曹仁点兵南下的同时,一场极其艰难的抉择正摆在许都君臣的面前等待着他们做出最后的决断。

“大公子遣吴子兰向蔡安贞求援?”

许都司马府书房内一盏雁鱼灯燃得正旺,跳动的火苗映照着司马懿沉思的侧脸忽明忽暗。而坐在他对面的司马朗这会儿却是难掩眉间忧色,唏嘘着说道,“是。据悉蔡安贞倡议卜都定鼎,还政天子,分封诸侯,以藩屏汉。”

“卜都定鼎,还政天子,分封诸侯,以藩屏汉。”司马懿低头回味着蔡吉的十六字倡议,嘴角扬起了一丝无声的笑意。但这份笑意转瞬即逝,跟着他便不动声色地向司马朗反问道,“荀令君作何反应?”

“文若自是竭力反对。”司马朗说到这儿,忍不住扼腕叹息道,“昔年奉天子之举成就曹公惊世伟业,如今大公子却要将天子拱手相让。无怪乎,文若会如此失态。”

对于荀彧的反应以及司马朗的说法,司马懿心里颇不认同。在他看来以曹氏目前的状态,失去天子固然可惜,却也不见得是天塌地陷的坏事。特别是蔡吉现在还提出了“分封诸侯,以藩屏汉”的倡议,只要处理得好非但可以救下曹操,连带着曹家的基业也能就此得保。当然若是以一统天下复兴汉室为志,那让出天子倒确实有鼠目寸光之嫌。

总之是否让出天子最终取决于曹大公子的野心,而非荀彧等人的志向。眼下真正面临生死抉择的人也绝非曹昂,而是许都城内的文武百官。因为是否让出天子不仅事关曹家兴衰存亡,同时也是一个站队问题。即天子与曹家孰轻孰重?

哪怕曹昂今日听从了荀彧的建议紧抓天子不放,而曹操又被曹仁救出顺利脱困。依曹操多疑的脾性日后依旧会清算那些看重天子甚于他曹孟德的人。同样的倘若曹昂是一个视野心重于孝道的男子,那他也会像其父曹操那样用各种借口清算那些偏向天子的人士或家族。毕竟曹氏与汉室的矛盾已无法调和。倘若经过此番变故曹氏任能保有天子,那最后的结果不是曹氏篡汉自立,便是汉室清算曹氏。在这场不死不休的争斗之中,任何站错队的家族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由此可见曹昂的抉择固然是牵动着曹操的生死,此刻司马朗的站队更是关系着司马一家老小的存亡。所以饶是司马懿本不想趟这趟浑水,此刻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向司马朗探起底来,“兄长有何打算?”

司马朗这会儿也是矛盾之极。一方面他和荀彧一样舍不得让出天子这杆大旗,另一方面他又担不起对曹操“见死不救”的罪名。于是在低头纠结了一番之后,司马朗最终还是决定向面前天资聪颖的二弟讨教一二,“仲达以为为兄当如何进谏?”

如何进谏这是摆在所有曹营臣子面前的一大难题。然而此时的司马懿却并没有同司马朗长篇大论,而是抬起头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不谏。”

第一百二十六节 众望所归

司马懿的一句“不谏”无疑道出了宦海权谋的精髓所在。须知臣下向君主进谏往往存有多种目的,有时是为了替君主出谋划策,有时是为了展现自己的才华,还有的时候仅仅只是为了向君主表态。所以只晓得一味进谏的臣下充其量也就是个卓越的谋士。唯有会揣摩君主心思,能审时度势,懂得不谏之妙的人方能从众多俊杰之中脱颖而出达到位极人臣的高度。

以目前的局势而言,曹昂从一开始就存了以天子换曹操之心,如今蔡吉又抛出“分封诸侯,以藩屏汉”的倡议来给曹大公子当台阶下,司马懿相信用不了多久曹昂及其背后的谯沛武人便会配合蔡吉上演一出迁都分封的好戏。毕竟以曹氏、夏侯氏两家为首的谯沛武人效忠的主公是曹操而非汉天子。分封诸侯不仅能满足谯沛武人鸡犬升天的心愿,同时也免除了日后遭汉室清算的威胁。要知道汉室固然是害怕曹操效仿王莽谋朝篡位。支持曹操的谯沛武人又何尝会忘记昔年河东霍氏的下场。

不过就算明知出让天子已成定局,出言阻挠只会得罪曹家父子及谯沛武人从而陷司马家于死地,却并不代表他兄弟二人就可以公开表态支持曹昂。因为此刻持反对意见的荀彧代表着曹操帐下的另一大派系汝颍世家。

话说谯沛一系虽然是曹操最为信得过的嫡系,但是受出身和教育的限制,谯沛一系多为武将,缺少能运筹帷幄的文人谋士。荀彧的及时出现为曹操带来了汝颍世家的支持,而他之后提出的“奉天子入许”之策更是令曹军从一支由乡党组成的豪强部曲一跃成为了堂堂的大汉王师。曹操也就此将曹营的后勤与内政全权托付给了以荀彧为首的汝颍世家。

来自河内的司马家即不是曹操的乡党。也不及汝颍世家根基深厚。值此两大派系对阵的敏感时刻,弱小的司马家当然是少插嘴为妙。所以司马懿所谓的“不谏”并不是保持中立的意思,而是要司马朗以实际行动来支持曹昂。如此一来既不留话柄,也向曹氏一族表了忠心。

司马朗做为“司马八达”之首亦非等闲之辈,此刻不用司马懿多加解释,他便已然从“不谏”二字中回过了味来,进而汗颜道。“非仲达提醒。为兄酿祸也。”

“兄长毋须自责,关心则乱尔。”司马懿微笑着安慰司马朗道。眼前的兄长是司马懿自幼效仿的榜样。荀令君的气度与风姿更是他自惭形秽。所以司马懿自信以司马朗智慧不可能分析不清现下局势,以荀彧的城府也不可能瞧不出事到如今他的反对已无济于事。可这两位令司马懿为之心怡的人物。却恰恰都在最为关键的时刻被“关心”二字一叶障目,作出了极不理智的反应。

归根到底人心一旦有了牵绊就无法超脱,无法超脱就无法冷静,无法保持冷静也就难免会丧失理智。而今看来司马朗在辅佐曹氏的过程中已然心生牵绊。至于荀彧更是深陷曹操与汉室两方的牵绊之中左右不得顾。面对如此活生生的前车之鉴。司马懿由不得在心中暗暗自戒,他司马仲达日后无论是辅佐曹氏还是另谋高就。都不得向任何人何势力付出真心。

事实上,值此礼崩乐坏的乱世还真没几个人会真心付出忠诚。绝大多数人努力追求的不过是个人的前途与家族的利益。正如此刻荀彧的长子荀恽就在荀府书房内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自己的父亲接受现实。

“典韦护送吴硕入相府,宫城亦由夏侯将军把守,出让天子已成定局。丞相脱险后若得知父亲阻扰大公子救父。那可如何是好!”

荀彧却是端坐案前奋笔疾书,对儿子的软磨硬泡完全置若罔闻。由于没料到素来忠厚老实的曹昂会自作主张暗中派遣吴硕以天子的名义向蔡吉求援,之前一直忙于调派粮草南下供给曹仁的荀彧错过了阻截吴硕的最佳时机。待他发觉情况不妙之时。吴硕已然离开许都直奔青州而去。与此同时荀彧的短板也就此暴露,那便是没有兵权。无法调动兵马追击吴硕。

莫看荀彧贵为曹操的谋主,但他在军中的影响力却是极其有限。特别是在迎奉天子入许之后,荀彧和他所代表的汝颍世家更是彻底与军界绝缘,几乎碰不到兵权。这一方面是因为汝颍世家人才多以内政、谋略见长,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曹操对世家始终抱有防范之心。

然而荀彧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在他看来只要曹昂还没出让天子,那事情就还有回转的余地。至少他还能动用汝颍世家的力量以舆论来迫使曹昂就范。

眼见自己说了半天父亲依旧无动于衷,荀恽不由急的额头直冒冷汗。做为曹操的女婿,荀恽平日里与曹家、夏侯家的年轻一辈多有往来,深知谯沛一系对汉天子早已厌烦,巴不得曹操取而代之,他们也好随之过一把开国元勋的瘾。汝颍世家不掌兵权,光靠笔杆子又岂是那帮丘八的对手。想起谯沛武人一贯的蛮横作风,荀恽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蔡安贞倡议分封诸侯,乃是众望所归。事到如今父亲又何苦妄作恶人。”

“众望所归?”荀彧突然停笔,抬头盯着儿子质问道,“何为众?有汝乎?”

面对父亲犀利的眼神,荀恽心虚地撇过脸避实就虚道,“孩儿只是实话实说。”

荀彧却是一针见血地呵斥道,“汝出身书香世家,岂可如谯沛武夫那般无君无父,视汉室如弃履!”

正当荀恽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之时,忽听身后传来了一道讥讽的声音,“此言差矣,便是书香门第亦有登天之心。”

荀恽循声回望,就见风尘仆仆的荀攸正站在门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们父子俩。没有多想的荀恽连忙就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一般向荀攸求助道,“公达兄长快劝劝家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