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1 / 1)

“彧只求无愧于心。”回答完曹昂的诛心之问,荀彧当即起身告退离开了书房。

目送着荀彧消瘦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曹昂心中亦有了定论。就见他转身走进书房,对着正中一道高耸的描金屏风说道,“吴大夫,尔可出来也。”

下一刻只见吴硕整了整衣冠,从屏风的后头走了出来。显然刚才曹昂与荀彧之间的那段对话都被吴硕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朵里。不过吴硕并没有对荀彧的言论进行点评,而是垂手站在一旁静候曹昂发话。

其实早在看到周瑜奏折的第一眼起,曹昂的脑中便反映出了那日吴硕在相府提出的进言。当时荀彧以“蔡安贞志怀安忍,智狡枭桀”为由断然否决了吴硕关于请天子出面向蔡吉求援的提议。而曹昂也意识到吴硕可能是要趁父亲受困荆州之机,借蔡吉之手救天子出许都,故而决心以自己的力量去去救援父亲。可谁曾想事态的变化远比他想象的要恶劣得多。彻底没辙的曹昂只得再次向吴硕求援。因为无论是向蔡吉求援,还是用天子换回父亲,都需要有人从中牵线搭桥。而眼下许都城内最合适的人选便莫过于身为帝党的吴硕了。

不过考虑到荀彧那日对吴硕所表现出的反感,曹昂便让吴硕先在屏风后头躲一会儿,待他说服荀彧之后,再让两者见面商讨下一步该如何操作。然而让曹昂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荀彧竟会为了天子而弃曹操的性命于不顾。以至于二人最终不欢而散。

既然荀彧不肯放天子离开许都,曹昂能仰仗的人就只剩下了眼前的吴硕。就见他恭敬地朝吴硕俯身一拜道,“有劳大夫出面,请天子救父帅脱险。”

“使不得。”吴硕赶紧躬身还礼,继而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公子真要以天子易丞相?”

“为救父帅脱困,便是刀山火海,昂亦无怨无悔。”曹昂剑眉横挑斩钉截铁道。

眼见曹昂决心已下,吴硕不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恕老夫直言,以天子易丞相之事恐难成行。”

“大夫何出此言?”曹昂虎目圆睁怒斥道,“莫非亦不肯救父帅脱险!”

吴硕被曹昂一喝,赶紧拱手解释道,“大公子明鉴。刘备、孙策皆有挟天子以令天下之心。公子与刘备谈,则孙策怨;与孙策谈,则刘备恨。稍不留神便会至丞相于万劫不复之地。故还请大公子三思而行。”

曹昂一心只想救父亲脱困,此刻听罢吴硕所言,不禁有些犹豫起来,“依大夫之见,余当如何是好?”

说实在的吴硕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眼下局面。曹操虽然对天子多有不恭,可南方的刘备与孙策也不是什么善辈。不过他相信东莱的蔡吉应该能为天子和曹昂指出一条明路。因为在吴硕的印象中那位看似纤弱的奇女子,总能在纷乱的时局中抓住要害,披荆斩棘闯出一条康庄大道。于是吴硕便向曹昂提议道,“依老夫之见,大公子可求助于齐侯蔡安贞。”

“安贞。”曹昂默默念叨了一声那个曾经令他魂牵梦绕的名字。说实话,倘若真要献出天子才能救回父亲,曹昂也情愿将天子交给蔡吉,而不是刘备、孙策之流。但前提是要真能救出父亲。想到这里,曹昂由不得迟疑道,“就怕远水不解近渴。”

吴硕捻须笑道,“大公子勿忧,孙刘为争天子,必会对当阳围而不攻。趁其互相掣肘之际,公子便可求援于齐侯。”

听吴硕这么一说,曹昂顿觉眼前一亮,顺势点头道,“大夫言之有理。孤这就安排汝入宫面圣。”

第一百十七节 困兽犹斗

一夜雨过落花中,万点残红转瞬空,刘协枯坐在永宁宫中,怔怔地望着庭外满地落英出神,全然无视对面吴硕的存在。吴硕却是匍伏在御座前一面一五一十地介绍宫外的局势,一面暗自观察着刘协的气色。

掐指算来吴硕上次面圣还是在衣带诏爆发之前,那时的刘协正与董承等人密谋出逃投奔刘表,其表面上虽对曹操委曲求全,眉宇间却是难掩英武之气。却怎料才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曾经意气奋发的天子竟成了眼前这等形如枯槁的模样。

夫哀莫大于心死,难到天子真已心死?

眼见自己慷慨激昂地一路从赤壁大战说到了水淹当阳,对面的刘协却始终无动于衷,吴硕不由在心中暗暗打起了鼓。然而就在他以为刘协会一直如此沉默下去之时,后者却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吴卿,汝说荆州与扬州,何地宜居?”

“陛下?”惊诧之下吴硕下意识地抬起头,恰好对上刘协那双漆黑到空洞的眸子。紧接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越僭了,于是又赶紧把头低了下去。

望着吴硕手足无措的模样,年轻的汉天子戏谑地笑了起来,“曹子修遣卿入宫,可是要以物易物,用朕换其老父?”

刘协的这声轻笑在吴硕听来刺耳得好似一把利刃,一刀捅穿了他覆盖在脸上的遮羞布。是的,无论是用刘协换回曹操也好,还是用天子的名义请蔡吉出兵救援曹操。在本质上都将身为天子的刘协当做货品来同诸侯进行交易。这一刻深感无地自容的吴硕将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痛心疾首地自责道,“臣等无能,令陛下蒙羞也!”

可眼前的年轻天子却是早已接受了他身为傀儡的实施。伴随着一阵衣料索索之声,刘协欣然起身丢下一句话道,“汝去回复曹子修,就说朕悉听尊便。”

刘协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令吴硕再也顾不上君臣之礼以及曹家的监视,就见他一把抱住刘协的大腿。厉声低吼道。“陛下万不可自暴自弃!而今曹孟德身陷荆州,恰是陛下脱困之机。”

刘协瞥了一眼吴硕,冷哼道。“脱困?试问天下间何人能救朕脱困?卿乎?”

“蔡安贞!齐侯蔡安贞定能救陛下脱困!”吴硕扬起头直视着刘协的双眸斩钉截铁道。

“蔡安贞?”刘协身形微微一颤,右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腰间佩戴着的一块玉佩。刘协上一次想到这块玉佩还是在发布衣带诏的时候。那一次他并没有用这块玉去召唤玉的主人,事后这块玉的主人也没来救他脱苦海。想到这里,刘协再次自嘲地笑了笑。“善!青州亦是人杰地灵之处。”

顶着刘协充满嘲讽的笑容,吴硕依旧不依不饶道。“陛下!蔡安贞绝非寻常诸侯!”

“绝非寻常诸侯?”刘协紧攥着腰间的玉佩放声大笑,“蔡安贞若真是汉家忠臣,又岂会对衣带诏视若无睹!”

耳听刘协对蔡吉在衣带诏事件中的表现耿耿于怀,吴硕顿时就有了计较。就见他拽着刘协的裤脚接连发问。“陛下与董承密谋之时,可曾与齐侯通气?陛下所书衣带诏,可曾发于齐侯?”

事实上莫说蔡吉。刘协在与董承等人策划衣带诏时甚至都没将吴硕纳入核心。因为刘协在心底深处始终觉得吴硕和蔡吉与曹昂的关系太过密切,不想因二人的介入而破坏他的逃往大计。若非如此。这会儿的吴硕也不可能活着站在刘协的面前。而此刻面对吴硕连珠炮般的质问,刘协由不得心虚地撇过头轻声辩解道,“蔡吉与曹操结有姻亲之盟,朕怕其走漏风声。”

吴硕心知刘协那会儿怀疑的人不止蔡吉还有他自己,否则当初刘协和董承也不会瞒着他偷偷逃出许都。但是就算明知自己受到了天子的怀疑,吴硕依旧本着臣子因尽的忠诚向刘协进言道,“齐侯与曹操结亲乃陛下旨意,陛下又岂可因此而质疑齐侯?”

刘协被吴硕抢白了一番后,原本苍白的脸颊一下子就涨得通红,“就……就算如此,朕被曹氏父子囚于许都,蔡吉为何不发兵救驾?”

“衣带诏事发后,陛下受困许都,四周皆为曹氏党羽,齐侯若趁势起兵伐曹,岂非至陛下性命于不顾?”吴硕长叹一声反问道。

刘协张了张嘴本还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一时间竟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因为正如吴硕所言,他刘协的性命从一开始就被曹操攥在了手里,众诸侯在这档口起兵伐曹与其说是救驾,不如说是催命。想明白这些缘由之后,刘协心中的戾气也随之消散了大半。就见他转身扶起了吴硕,哽咽着致歉道,“是朕辜负了卿!”

吴硕亦是鼻子一酸,抱住刘协的臂膀潸然泪下,“是臣无能,是臣无能!“

君臣二人在抱头痛哭了一番之后,刘协回忆起了昔年蔡吉在云台殿面圣的情景。那时的蔡吉曾一再告诫他,为了大汉江山,身处深宫要谨言慎行。可在那之后刘协却始终没有把蔡吉的进言放在心里。加之蔡吉在曹蔡结盟后对曹操恭顺有加,以至于刘协都有些怀疑那位曾经发誓向他效忠的女诸侯已经决心做曹氏的好儿媳。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倘若他刘协能遵照蔡吉当年的告诫谨慎行事,一直蛰伏到曹操南征失败后,再与吴硕等人里应外合,发出衣带诏号召天下诸侯勤王。那此刻身陷囹圄的便不会是他刘协,而是那天怒人怨的曹家父子。至于董妃和他那未出世的皇子更不会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思虑至此,刘协果断地擦了擦双眼,从腰间取下了蔡吉当年献上的那一枚玉佩,“蔡安贞曾言。无论其身在何处,只要见得此玉,必会赶来救驾。”

吴硕赶紧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玉佩,冲着刘协郑重地俯身一拜,“臣定不负陛下重托!”

此时此刻,远在荆州的刘备并不知晓,身处许都的刘协已然绕过他这个皇叔。转而向坐镇青州的蔡吉求救。这会儿的他正被周瑜、孙策横生出的那道奏折气得跳脚叫骂“卑鄙下流!水淹当阳的是孤!兵围曹操的是孤!孙策小儿有何面目向曹昂讨要天子!厚颜无耻!”

目睹着自家主公好不容易取得的战果为孙策那票人所窃取。大帐内包括诸葛亮、糜竺、陈到等人在内的刘营文武也是既气愤又无奈。其实早在水淹当阳之前诸葛亮便已草拟好了一份书信,打算在事成之后发往许都向曹昂提议用天子换曹操。可眼下刘备的势力实在太过弱小,又地处偏僻远离中原。以至于诸葛亮的书信还未送出荆州,周瑜以孙策名义代写的那份奏折就已然在许都的大街小巷流传了开来。

在将面前的案牍一把掀翻之后,刘备终于发泄完了心中的大半怒气,转而一屁股盘膝坐到诸葛亮面前向其询问道。“孔明,汝可有应对之策?”

不仅是刘备在场的刘营文武也纷纷向诸葛亮投去了期盼的目光。显然经过一连串的胜利年轻的诸葛亮俨然已在刘备阵营内确立了其谋主的身份。此刻面对刘备急切的发问,诸葛亮亦是按捺下心中不快的情绪,转而冷静地分析道,“曹营多智谋之士。必会识破周瑜雕虫之计。主公当务之急,应迫使曹操交出天子。”

“交出天子?曹操就范?”刘备皱起了眉头迟疑道。毕竟在他的印象之中曹操是个既顽固又坚韧的男子。想当年在官渡袁绍的兵马都已攻到了内城,曹操愣就是撑到了援军抵达。面对这一个难缠的对手。刘备实在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不肯就范,便逼其就范!”诸葛亮年轻的脸庞浮起了一层肃杀之气。

诸葛亮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道亦是激起了刘备的血气。就听他一拍大腿决断道,“好!就逼其就范!”

这一日雨势力总算停歇了下来,然而天际依旧还是乌蒙蒙的,蓄含着水分的风吹在总带着一股子湿湿黏黏的感觉。当阳城头一面“曹”字大旗无精打采地耷拉在旗杆上,旗杆下几个曹兵正肩挨着肩坐成一排,擦拭因受潮而发软的弓弦。由于当阳城的城墙又高又陡,使得刘备部的战船无法像在攻打长坂坡时那般轻易登陆。于是乎,弓矢便成了攻守双方的最主要武器。当然城内曹军的箭失有限人数也有限,不像城外的刘备部可以不断补充兵器和兵员。所以随着时间逐渐推移,曹军只会越打越少。胜负的关键只在于在刘备攻破当阳城之前,曹操是否能到援军到来。

陡然间一阵威武的鼓点声打破了战场上难得的平静。城头上训练有素的曹军弓箭手当即便在女墙的掩护下,排成一排搭箭举弓直指城外围攻而来的刘备军斗舰。不过城头上的弓箭手并没有贸然射箭驱赶来犯之敌,而是如蛰伏在草丛中的狼群一般静候敌军逐渐逼近。这是因为刘备军的战船上配有一种具有强力发条的弩弓,使得刘备军弓矢的射程远长于城内的曹军。为了达到最佳射杀效果,又不至于浪费有限的箭矢,曹军的弓箭手往往得硬顶下对方数轮箭雨方才得以开弓反击。好在刘备军弓弩的射程虽远,可准头却是差强人意。所以到目前为止刘备军的箭雨除了压得城头上的守军抬不起头来之外,倒也没有对曹军造成太大的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