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1 / 1)

司马朗将手中的战报翻过一页,脸上的神色又随之凝重起来,“子孝将军已弃庐江,援当阳,然贼军势大,援军受阻章乡,倒是妙才将军已屯兵长坂坡,与当阳城互成犄角之势。”

耳听曹仁的援军已接近当阳,夏侯渊部更是与当阳城内的曹操取得了联系,曹昂等人都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可司马朗接下来念出的战报却又让曹昂再次紧锁起了眉头。

“孙策、周瑜率众数万,兵围汝南。另有吴将程晋、周泰,渡江袭扰广陵诸县。”

此刻听闻孙策、周瑜兵指汝南,众人这才记起除了刘备,南方还有另一头猛虎对中原虎视眈眈。而一旦汝南陷落,许都势必也将羊入虎口岌岌可危。谏议大夫王朗曾经在会稽当过太守,深知孙策的厉害。所以司马朗的话音才刚落,他便迫不及待地向曹昂进言道,“丞相常言孙伯符乃猘儿,难与争锋,还请大公子速派兵马驰援汝南。”

曹昂听罢王朗所言心中泛起了一丝无奈的苦笑。眼下救援曹操的兵马都已捉襟见肘,试问曹昂哪儿还能拿得出多余的兵力去驰援汝南。

正当曹昂犯愁之际,就听军师荀攸分析道,“汝南有徐公明坐镇无须多虑,怕只怕孙策、周瑜折返南下与刘备合流。”

作为曹操的军师,荀攸一路追随曹操北讨南征多年,可谓算无遗策、计谋百出。唯独此番东征孙策,荀攸没有陪在曹操身边。虽说曹操决意东征时荀攸已经因水土不服而回许都养病。但他始终觉得这一次的赤壁之败自己应该负上责任。

曹昂倒是没有责怪荀攸缺席赤壁。事实上那段时期军中水土不服者远不止荀攸一人。不少曹营军士都曾出现过不同程度的腹泻、高烧等症状。如果曹丕在场的话应该会依据蔡吉多年的教导,提醒曹操等人生水须煮沸方可饮用。要知道长江流域可是这个时代疫病的高发区。

当然现在再去追究相关细节已于事无补。而荀攸的分析却是恰恰道出了曹昂最为担心的状况。刘备的数万大军已将当阳围了个水泄不通,若再让孙策与之会师……那父帅岂还有活路?过了半晌后,曹昂终于握紧了拳头下定决心道,“情势危急,为今之计。唯有召司隶校尉钟公南下。”

曹昂此话一出,堂上顿时一片哗然。先前还主张派兵救援汝南的王朗更是神色为之一变,瞠目结舌道,“这……这岂不是要弃北地诸郡?”

建武将军夏侯惇却是大手一挥,“若能救丞相脱困,弃就弃也!”

夏侯惇乃是曹操的连襟,夏侯渊的族兄。加之曹家与夏后家关系甚密。所以夏侯惇如此一表态。原本还想劝谏曹昂的王朗等人便纷纷闭上了嘴。说到底曹操才是曹家势力的顶梁柱。值此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曹昂和夏侯惇弃地保人本也无可厚非。

且就在众人以为曹昂调钟繇南下已成定局,一旁的荀攸却是连连摇头泼冷水道,“失火而求水于海。海虽多,火必不灭矣。调北兵南下,怕是远水不救近火也。”

荀攸一语道出了曹军目前的尴尬之处,一边是曹操抽调走了中原大量兵力南下。一边是并州的驻军远水解不了近渴。因为就算钟繇这会儿肯不顾一切丢下并州领兵南下,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抵达荆州救援曹操。毕竟并州与荆州之间还隔着偌大个中原。当然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荀攸没有当众点名。那就是并州的驻军并非曹操的嫡系,而是钟繇以朝廷的名义招安来的地方势力。这些势力或是慑于曹操的威名,或是出于对汉室的忠诚,或是被钟繇的个人魅力所感动。答应臣服于曹操,却不代表他们就会愿意离开自己的地盘赶往南方替曹操卖命。

出席会议的文武都是通透之人,不用荀攸说得太过直白。自然也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可曹昂并不打算就此作罢。在他看来不管钟繇的兵马是多是少,也不管这支援军能否及时赶到。哪怕只是多一份声势也聊胜于无。不过还未等曹昂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堂上再次激起了一片喧哗。

“除却并州钟公,大公子尚还有一人可求援。”

除了钟繇还有其他兵马可以来援?那是何人?又在何处?怀揣着诸多疑问众人纷纷循声回望,暮然发觉发言者竟是天子的近臣大夫吴硕。在荀彧、荀攸、夏侯惇、司马朗、王朗、满宠等一干曹氏重臣的承托之下,身为帝党的吴硕在相府议事厅内显得极为突兀。事实上若非是得了曹昂的首肯吴硕怕是连相府的门槛都摸不着。

曹昂之所以会请吴硕来出席曹营内部会议,一来是因为他相信吴硕的品行与才华,二来曹昂也想通过吴硕来缓和曹家与士族的关系,不想在此紧要关头树敌过多。哪曾想吴硕还真有妙策奉上。于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的曹昂赶紧探身追问道,“何人?”

吴硕倒也不怯场,就见他一边坦然承受着曹营文武质疑的目光,一边拱手朝曹昂进言道,“便是齐侯蔡安贞。”

“蔡安贞?吴大夫可是在说笑乎?”不等吴硕说完,司马朗已然哑然失笑。而坐在一旁的王朗、满宠、夏侯惇等人更是连连摇头,直接就把吴硕的言语当做了呓语。倒是荀彧、荀攸两叔侄,双双沉默不语,一时间瞧不出喜怒来。

曹昂也对吴硕的进言深感失望。早在衣带诏之变爆发后,曹蔡联盟便已然名存实亡,待到钟繇计夺平城之后,两家间的关系更是势同水火。饶是曹昂如何急于救父脱虎口,这会儿也没脸去求蔡吉。更何况就算求了,蔡吉也不见得会出手相助。再怎么说之前也是他曹氏父子背盟在先。

吴硕却是无视司马朗的讥讽,继续不紧不慢地述说着自己的,“大公子明鉴,曹、蔡两家虽有不快,然只需天子出面,蔡安贞必会冰释前嫌,出兵救援丞相。”

吴硕的一句“天子出面”让曹昂瞬间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是啊,以安贞对汉室的忠诚,一旦天子开口求援,其必会有求必应。届时只需请安贞遣水师南下威逼吴郡,便可迫使孙策从荆州退兵。或许…或许曹蔡两家还能像昔年讨伐袁绍时那般合作无间。

“万万不可!”荀彧的一声暴喝将曹昂的思绪拉回了现实。而下一刻只见这位素来风雅倜傥的荀令君竟然涨红着脸面厉声驳斥,“蔡安贞志怀安忍,智狡枭桀,向其求助,无异于引狼入室!”

曹昂从未见过荀彧如此激动,如此失态。难道向齐军求助会比四面楚歌还要糟糕?难道蔡安贞会比昔年吕奉先还要棘手?

饶是曹昂在内心深处对蔡吉尚存有一丝情愫,但此时冷静下来的他却依旧不得不承认荀彧的判断没错。至于他先前的种种设想,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真实的蔡安贞是位称霸一方的诸侯,胸怀逐鹿天下的大志,又岂会因天子的一纸圣谕而出兵救曹。正如当初刘协以衣带诏召集天下诸侯围攻他曹家父子,蔡吉却以“尊皇攘夷”为借口,圆滑地避开了南方的混战。所以要想让蔡吉出兵解救受困的曹操,就必须先要付出足够的代价。那么什么东西能让蔡吉为之心动,并且能让她不计前嫌出兵救援曹操呢?

陡然间曹昂似乎是明白了荀彧为何会突然大动肝火,于是他赶紧扬起头死死盯着吴硕不放,仿佛是要从这位吴大夫身上瞧出其真正的目的。面对曹昂投来的视线,吴硕却是既没有躲避,也没有张口解释,而是坦然地与对面的曹大公子互相对望。

半晌过后还是曹昂先行收回了视线,但与此同时他亦暗自下定了决心,不再考虑向蔡吉或天子求援,而是以曹营自身的力量去解救被困在当阳城内的父亲。然而曹昂却不知晓这世上许多事情往往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第一百十五节 莽夫一回

瓢泼的雨势将天与地染成了一片阴沉的青灰色。曹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冒雨站在当阳城头,沉着地指挥着一干民夫搬运石木。掐指算来华容一战已过去了一个多月,可执拗的雨天却是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曹操帐下的军士多为北方人士耐得住酷寒但受不住湿气。湿漉漉的环境不仅让诸多曹兵怨声载道,还令伤员的伤口感染化脓由此平添了不少伤亡。

好在大雨在打击曹军士气的同时,也在阻碍着刘备攻城。原来当阳城毗邻临漳河,四周河网密布,一连十多天的大雨让城外地势低洼之处积水达到了一尺之深。待到前日再也忍受不了泥水没腿的刘备终于下令全军后撤了十里。曹操见状当即一面派出亲信之士与南下驰援的曹仁部取得联系,一面抓紧时间驱使城内百姓充当民夫加固城池。

话说那日曹操自华容遁逃入当阳之时身边仅余包括许褚、曹休、曹纯、曹洪、刘晔、杨修等亲军三千多人。如今就算加上当阳原有的驻军以及临时征召的青壮也就一万多人的规模。与此同时围城的刘备部或许没有对外宣称的十万之众,但十倍于当阳的兵力多少还是有的。所以就算刘备暂时退到了十里之外,曹操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突出重围。只能继续固守城池等待援军到来。不过令曹操甚感欣慰的是,夏侯渊已经在北面的长坂坡扎下营寨与当阳城互成犄角之势,而曹仁据闻也已经南下逼近章乡。

且就在曹操暗自盘算着在与曹仁取得联系后要怎样发起反击之时,就见负责修城的刘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急匆匆地赶来报告道,“丞相,木石不够也。”

曹操听罢刘晔所言,眯起一双丹凤眼朝城内打量了一圈,最终抬手指向了东边一处颇有规模的院舍,“那是何处?”

跟在曹操身后当阳令赶紧作答道,“回丞相。此乃临漳宫。”

“拆了!”曹操不假思索地道出了自己的决断。

耳听曹丞相要拆临漳宫。当阳令和在场的当阳本地民夫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摆子。要知道这临漳宫乃是为了祭祀临漳河神所设。拆除宫舍势必会得罪河神。一想到得罪河神的后果,饶是当阳令早已久闻曹操的凶名,这会儿还是硬着头皮颤巍巍地出面劝阻道。“丞相明鉴,临漳宫乃供奉河神之所,若拆毁此宫,恐触怒神灵!”

“河神?”曹操不置可否地抬头看了看阴雨连绵的天空。河神是水神。也是雨神,可自打华容之战起雨却总是在同他曹孟德做对。更何况檑木炮石用完了拆房抵用本是守城战中极为常规的做法。现在还只是拆庙。待到战事吃紧之时,便是民宅官衙也得照拆不误。眼瞅着当阳官民如此不知趣,曹操当即冷笑一声傲然道,“孤今日便要借河神宫殿一用!”

眼见面前这位曹丞相竟连神灵也不放在眼里。城楼上的民夫那是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至于当阳令本人更是缩起了脖子不敢再多说一言。其实当阳的百姓哪里知晓,想当年曹操为筹军饷可是派出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将到处挖坟掘墓。他本人甚至还亲临发掘现场。指挥手下破棺裸尸。所以区区一介河神还真唬不住曹丞相。

随着曹操一声令下,许褚当即领着一队兵马赶赴临漳宫推墙拆柱。不多时只听一阵轰隆巨响。原本光鲜雄伟的临漳宫就此垮塌了下来,扬起好大一阵烟尘。然而此时城头众人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临漳宫上。因为巨响的源头并非临漳宫而是城外的临漳河。

在这一刻曾经滋养当阳的临漳河化身成了一条咆哮中的巨龙,带着宛如鳞片一般的波峰腾空而起,将两岸的树木、房舍、田地一并撕扯吞噬干净。眼看着河水无限地扩大范围,转息间便将当阳城包围成了一座孤岛,再联想到曹军前一刻拆庙筑城的举动,城头上的民夫顿时就炸开了锅。

“河…河神动怒也!”“快逃!神龙欲吞城也!”

噗嗤一声,血雾飞溅,一个跳起来叫嚣“河神动怒”的民夫被曹操一剑劈成了两截,“乱军心者,杀无赦!”

望着那颗在地上打转的头颅,先前还咋呼着想要跑路的民夫,呼啦一声通通趴在了地上。曹操却是无视脚畔瑟瑟发抖的人群,迈步踏过血水走到了女墙前。放眼城下曹操并没有瞧见传说中的河神,或是类似于神龙的神物,但是临漳河也绝不会突然肆虐如斯。恍惚间隔着层层雨幕曹操似乎看到了老对手刘备正在十里之外注视着他。

刘备与诸葛亮双双策马立于高地之上,远眺前方如汪洋孤舟般伫立于天地之间的当阳城。眼前这一幕景象对于刘备而言那是既熟悉又陌生。遥想五年之前刘备也曾像现在这般站在高高的山岗之上,与曹操和蔡吉并肩而立一同注视着下邳城被洪水吞没成为一片泽国。现如今三人早已分道扬镳,刘备更是与曹操成为了不死不休的死敌。想起历历在目的往事,深感物是人非的刘备忍不住自言自语着长吁一声道,“昔年孤与曹孟德、蔡安贞以水淹下邳之计将吕布逼上绝路。哪曾想才不过区区五载,孟德竟也会踏上此等不归之路。”

然而刘备的感慨却并没有打动他身旁的年轻人。在诸葛亮眼里曹操是意图篡汉的虎豹,蔡吉是妄图割据的豺狼,对付此二獠绝不能有丝毫的心慈手软。所以未等刘备话音落下,诸葛亮便已然毫不客气地拱手点评道,“曹操囚天子,杀忠良,落得今日下场。本不足为奇。”

刘备在抒发了一通感慨过后,很快也恢复了平日里一贯的果敢与自信。特别是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曹操此刻就被困在小小的当阳城内,刘备更是按耐不住心中蠢蠢欲动的兴奋之情,放声大笑道,“哈哈,孔明过谦也。若非卿妙计百出,孤又岂能将曹操困于当阳城内。而今曹操已成网中之鱼。笼中之兽。孔明且看孤如何生擒此獠,救天子脱困!”

依照诸葛亮为刘备的定下的策略,他们此番兵围当阳的目的并非是要取曹操项上人头。因为曹操一死只会便宜了坐镇许都的曹昂子承父业。所以诸葛亮建议刘备生擒曹操。从而用曹操的性命来向曹昂换取受困许都的天子。事成之后刘备便可以皇叔的身份从旁辅佐天子理政。而安置天子的新都位置,诸葛亮也是一早便有了腹稿。那便是荆州第一大城襄阳。

诸葛亮之所以会选择襄阳做帝都,一来是因为刘备现在的根基在荆州,二来以襄阳做帝都也可以让刘备名正言顺地占据整个荆州从而实现诸葛亮三分天下的设想。不过这会儿刘备得意忘形的样子却让诸葛亮心头一紧。就见他赶紧抱拳劝谏道,“困兽尚且犹斗。主公万不可掉以轻心!”

诸葛亮的这声警告倒是让刘备恢复了冷静。特别是联想到曹操一贯凶悍的表现,更是让他意识到接下来的攻城战将是一场极为血腥的鏖战。于是在低头沉吟了片刻后,刘备最终还是决定向比他小二十岁的诸葛亮讨教道,“依孔明之见。孤当如何攻取当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