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虑至此,曹操不由漫步走到江边。但见滔滔江水滚滚东去,下游不远处灯火闪动,恰是周瑜驻守的赤壁水寨。对于隔岸那位年轻的孙吴水师都督,曹操是打心眼里钦慕不已。只可惜周瑜与孙策乃八拜之交,情同手足,绝不是高官厚禄可以离间的人物。所以这份钦慕此刻在曹操心中转化为了昂扬的斗志:“周公瑾,汝还有何计可出?”
事实证明曹操的这份自信绝非凭空而至。仅仅不过十日的功夫。夏侯渊便在江陵大败张飞。并将来犯的刘备军悉数赶回了长江以南。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这一头乌林曹军水寨锣鼓喧天弹冠相庆,那一边获知张飞兵败的赤壁孙军水寨上下却是一片哗然。
“张益德号称万人敌。怎会如此不堪一击!”“哼!什么万人敌,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是啊!张益德为人鲁莽,早年曾丢下邳,当不得大任。”“吾早说过刘玄德不足为信。”
中军大帐内一干孙营文武将对打了败仗的张飞那是极尽羞辱之能事。其实也不能怪孙营诸将势利眼。实在是张飞此番败的太不是时候。眼下正值孙曹两军对峙的关键时刻,剑拔弩张间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张飞这一败不仅鼓舞了曹军的士气。还让孙营上下陷入了背水一战的孤立之中。
“好个诸葛孔明,竟设计催促本都督出战,”望着底下群情激奋的将校,周瑜手摸虎符暗暗冷笑。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张飞一败已然挫了孙军的锐气,倘若周瑜不尽快出兵与曹操决战。那孙营的士气很快就会消耗殆尽。当然目前的情势也不能说完全对孙军不利,至少曹军在获胜后必会恃强轻敌。有道是骄兵必败。或许决定胜负的关键就在这一战。于是乎,在心中有了决断的周瑜旋即便将目光扫向了站在一旁的黄盖。
黄盖,字公覆,本为南阳太守黄子廉后人,但家族分离,黄盖祖父迁到零陵居住。后来乡亲都死去,黄盖生活艰难,但仍有壮志,虽然贫穷,仍常负薪警戒自己,又自习读书、学兵法。之后担任郡吏,再被考察为孝廉,升任公府。初平元年,孙坚举义兵,黄盖跟随了他。孙坚南向击败山中草寇,北往打跑董卓,于是任命黄盖为别部司马。孙坚去世后,黄盖又继续追随孙策转战南北,可谓是孙氏的元勋之臣。
此刻面对周瑜投来的视线,这位孙营老将当即心领神会地出列抱拳道,“都督,曹军新胜,士气正旺。本因避其锐气,击其惰归。然营内粮草将尽,支用不足旬月,故盖以为都督当依子布先生之谏,尽早收兵,还师吴郡。”
黄盖此言一出,帐内再一次响起了一阵哗然之声。众人皆知之前张昭因竭力反对同曹操开战,而被孙策逐出幕府赋闲在家。如今黄盖不仅当众再次提起张昭的谏言,还毫不避讳地坦言军中粮草只够坚持一个月,分明就是在逼迫周瑜撤兵。联想到眼前的周都督一直以来都力主抗曹,一干武将立马便将视线通通投向了周瑜。
果然就见堂上周瑜剑眉竖挑,怒极反笑,“还师吴郡?老将军是否还要主公投降曹贼?”
迎着周瑜充满杀气的诛心之问,黄盖毫不退让地抱拳明志,“都督明鉴,老夫句句肺腑,皆是为孙氏基业着想。”
“哼!汝在此妖言惑众,乱我军心,该当何罪!”只听砰地一声,周瑜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案牍,拔剑直指黄盖鼻尖,勃然大怒道,“左右速将黄盖拿下,推出辕门斩首示众!”
众人眼见周瑜竟要将老将黄盖推出问斩,一时间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与黄盖平日关系甚佳的韩当更是直接下跪替黄盖求情道,“都督息怒!还请都督看在黄老将军乃孙氏元勋的份上,且饶黄老将军一回。”
周瑜却是长剑一抖,厉声呵斥道,“义公将军休要多言!否则余连汝一并责罚!”
同黄盖一样幽州辽西郡出身的韩当也是孙家的老臣。由于长于弓箭、骑术,膂力过人,韩当被孙坚赏识,追随他四处征伐周旋,数次冒险犯难。攻陷敌人、擒拿俘虏。待到孙坚过世,韩当又追随孙策东渡长江,讨伐扬州的丹阳郡、吴郡、会稽郡,升迁为先登校尉,并被孙策授兵二千,马五十匹。之后韩当再追随孙策征伐扬州庐江郡的太守刘勋,在荆州江陵郡的沙羡县击破黄祖。回师讨平了扬州豫章郡的鄱阳县。兼领乐安县长,山越畏惧心服。
眼见周瑜先是要将黄盖斩首,后又威胁惩处韩当。俨然一副神挡杀神,佛挡灭佛的架势,大惊失色之下现场的孙营将校当即与韩当一起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向周瑜求饶道,“请都督饶过黄老将军!”
望着底下黑压压跪着的一片同僚。周瑜僵持了片刻后,最终还是还剑归鞘道。“黄盖,今日且饶你一命,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将其拖出帐外,重打五十军棍!他日再有言退者,杀无赦!”
随着周瑜一声令下。两员力士双双上前将黄盖架出了帅帐。不多时帐外便传来板板到肉的啪啪声以及黄盖竭力忍耐的闷哼声,直叫人听得心惊肉跳。而一些原本还存有异心的将校眼见连黄盖这等元勋老臣都差点被周瑜斩首示众。亦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更毋庸说是妄谈“退兵”二字了。一时间孙营内外那是众志成城,同仇敌忾。而周瑜则趁势命令诸将支取粮草为即将到来的决战做最后的准备。
且就在孙营上下磨刀霍霍的同时,对岸的曹军水师亦是早已整装待发。特别是长水校尉张允用铁链将战船依三十艘为一组连在一起,并在船上铺上了木板,一举解决了困扰曹军的晕船问题,使得士卒与战马能在战船上往来如履平地。此举不仅令曹军将士为止欢呼雀跃,就连久经战阵、深明兵法的曹操,亦是洋洋得意,自以为就此胜券在握。眼瞅着曹军兵卒经过日夜操练已然适应了张允的船阵,自觉时机已然成熟的曹操便下令召集帐下文武在乌林水寨摆开阵势检阅水师。
这一日江风猎猎,旌旗招展,曹操负手立于旗舰船头,环顾周遭稳如泰山的船阵,意气奋发间不禁仰天大笑,“妙哉!妙哉!昔年蔡安贞曾邀孤一同观巨舰,然蔡氏巨舰与今日之船阵相比,实乃小巫见大巫也。”
一旁的邓羲见状赶紧不失时机地奉承道,“丞相得此船阵,必能纵横驰骋江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谋士裴潜跟着附和道,“东吴战船与王师船阵相比,如燕雀对鸿鹄,如萤火对日月。无怪乎,周氏小儿会慌不择路,重打孙家老将。”
耳听裴潜提起周瑜打黄盖之事,曹操的嘴角也随之扬起了一道得意的弧度。其实孙家老将黄盖被周瑜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的消息一早就顺着江风飘到曹操的耳朵里。对于孙营发生的这场变故曹操并不觉得意外。孙策、周瑜固然是年轻气盛执意要与他曹孟德一争高下。但孙营之中的老臣,如张昭、黄盖等人却是始终反对孙策出兵。起初周瑜有孙策鼎力支持尚能力排众议挥师北上与曹军对峙于大江之上。然而随着张飞兵败江陵,孙营人心浮动,资历尚浅的周瑜为压制异议,通过重打孙家老将来立威倒也不足为奇。只是如此一来,周公瑾与孙家老臣之间的矛盾必将更为激化。
想到孙营将帅已然失和,周瑜为立威而急于出战,曹操的脑中不禁浮现出了脚下船阵将孙家水师碾为碎片的壮丽景象。是的,眼前这片船阵乃是曹操近期的得意之作。也正是仗着有这么一招杀手锏,曹操方才有自信同时对付孙刘两家。
话说将船首尾相连的虽是张允出的主意,但是战船的排列与布阵却是曹操根据他的著作《战船令》精心推敲出的得意之作。其实曹操之所以会如此重视研究水师主要还是受了东莱水师的刺激。特别是当年蔡吉以水师在延津截杀袁绍的战绩,更是令曹操寝食难安,生怕有朝一日蔡吉会故技重施用水师切断曹军的南北联系。因此自打在黄河上见识过东莱水师的巨船之后,曹操便一直都在潜心研究有关水战的战法。依曹操之见兵法一通百通,万变不离其宗,只要布置得当陆地上的战阵一样能适用于江河湖海。《战船令》便是曹操依据自己多年的作战经验再结合水战特点总结出的一套水战战法。当然光是纸上谈兵终究做不得数,《战船令》真正效果如何还需经过实战历练方才可知晓。
此番先拿孙家水师试刀,待孤擒下周公瑾后,再与蔡安贞逐鹿于黄河之上如此这般在心中暗下了一番决心之后,曹操回头向张允询问道,“张校尉,水师既已成军,不知何时可以出战?”
张允哪会懂得天文地理。不过他料到曹操在检阅水师之时必会询问相关问题,所以事先已向邓羲等人讨教过如何作答。这会儿耳听曹操问到了实处,张允先是装腔作势地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跟着又瞅了瞅一旁迎风飘动的战旗,随即郑重其事地抱拳答道,“回丞相,东风已起,想来周公瑾不日便会主动求战。届时吾等只需以逸待劳,便可一举歼灭来犯之敌。”
曹操虽说并不熟悉荆州一带的气候变化,但对于脚下这支船阵的弱点还是心知肚明的。由于船阵的战船由铁索相连,且每一艘战船受风力、水流的影响速度各有不相同,如此这般使得船阵在速度与机动力上都远逊于寻常战船。因此对于船阵而言最佳的攻击方式便是防守反击。而这也是曹操迟迟不肯主动进攻赤壁的一大原因。不过要是周瑜迫于压力主动进攻曹军水师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事实上就目前获得的情报而言,周瑜也确实摆出了即将主动出击的架势。所以此刻听罢张允所言,曹操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善,孤便在此静候周公瑾自投罗网。”
第一百零九节 作茧自缚
透过层层叠云晨曦替江边的芦苇塘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纱,一阵微风拂过带起一人多了高的芦苇起伏如浪,却唯有莎莎之声伴随着滔滔江水响彻天际。话说自打曹孙两家水军在乌林、赤壁两个渡口安营扎寨之后,周遭的百姓便携家带口逃了个一干二净。如今从乌林到赤壁的长江两岸除了大片大片的芦苇塘外,便只剩下了栖息其中的飞禽走兽。
骤然间一阵悠长的号角声击破了沉寂的长空,惊起芦塘一滩鸥鹭。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江面上却俨然已是一派百舸争流、千帆竞发的壮观景象。建安八年八月初一,周瑜率三万水师与曹操三十万大军约战于长江之上。一场举世瞩目的大战也由此拉开了序幕。
“都督,前方便是曹军的船阵。”顺着韩当所指的方向,周瑜扶剑举目远眺,但见水天一线间近百艘曹军战船横联成一道近乎无法逾越的铜墙铁壁,宛若巨龙踏浪而来。孙军水师的将士虽自幼生在江边长于舟上,却哪曾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船阵。一时间不少兵卒都被曹军咄咄逼人的气势压制得手脚发软,呼吸急促。不过如此庞大的船阵在周瑜眼中却只是一条虚张声势的纸龙。在他看来对付纸龙最佳的办法便是用利剑戳破其画皮,用熊熊烈火烧出其原型。
“擂鼓!出战!”
随着周瑜一声令下,孙军的战鼓顿时响彻了江面。也正是靠着这一一声声雄浑的鼓点,以及江东水手们老练的技术,哪怕没有铁链相连,孙家的战船依旧能以整齐的队列乘风驰向对面的曹军船阵。
如果说曹操的船阵是重装铠甲的铁拐马,那周瑜指挥的孙家水师便是轻装上阵悍不畏死的麻扎长刀队。前者仰仗的是兵甲利器。后者需要的是勇气和纪律。然而还未等孙家水师冲到曹军阵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却在骤然间打乱了孙军原本整齐的战阵。
“都督,黄将军行舟过快,脱离军阵也!”
随着飞卢上的小校大声示警,甲板上的众将校连忙循声张望,果见西北方向上一队艨艟孤军突出,直将身后的战船甩得老远。而艨艟上迎风招展的战旗则清晰地昭示了指挥官的身份黄盖。
“公覆快归阵!”“黄将军。冲过也!”
哪知黄盖却完全无视身后同僚的疾声呼喊。依旧指挥着他的艨艟战队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奔曹军船阵而去。面对如此诡异的景象,再联想到前些日子周瑜打黄盖的那一百军棍,不少人心头都浮现出了同一个念头。
“黄……黄将军莫不是要投曹!”
“放屁!”韩当抬起一脚就将那宣称黄盖投曹的小校踹倒在了甲板上。跟着他又快步走到周瑜的面前单膝跪地道。“都督明鉴,公覆绝不会投曹!”
周瑜没有立即回应韩当,倒是先前被踹倒在地的小校在一旁捂着肚子哼哼唧唧道,“黄盖不投曹。那他为何不归队?”
是啊,黄盖既然不是投曹。他为何要脱离军阵忘曹军那边冲?便是想杀敌明志,也用不着在这时候冲啊。这一问题不仅萦绕在多数的人心中,同时也让韩当难以回答。不过出于对黄盖的信任韩当依旧跪在原地倔强地重复着他那句,“公覆绝不会投曹!”
事实上面对乘风而至的黄盖部。对面的曹军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未等战船上的曹军放箭试探,黄盖便已然命人打起一面硕大的白旗,并带人一同冲着曹军军阵高声呼喊道。“黄盖来降!”
“黄盖来降?”旗舰上乍闻黄盖投诚的曹操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同曹操一样杨修也觉得黄盖的出现太过蹊跷。可还未等他发话,站在一旁的邓羲已然快他一步朝着曹操拱手谄媚道。“恭喜丞相。黄公覆必是恼怒周氏小儿前番羞辱于他,故而才会阵前倒戈。”
“哦?果真如此?孤可听闻黄公覆为人忠肝义胆,不似阵前倒戈之人。”曹操不置可否地横扫了邓羲一眼。
此时的邓羲俨然已同张允等人结成了一派。眼看邓羲受到质疑,站在他身后的张允赶忙出列替邓羲解释道,“水战不比陆战,黄公覆现下身边仅有艨艟十余艘,其若诈降岂不自投罗网。”
曹操一听觉得也对,水战比拼的是船只大小以及船只的数量。黄盖仅凭十余艘艨艟显然奈何不了自家的船阵。可此时的曹操哪里料想得到,就在他与臣下商讨黄盖究竟是真降还是诈降的档口,那十余艘艨艟已然乘着东风行驶到了距离曹军船阵只差一点点距离的位置上,并一面继续朝曹军喊话,一面偷偷地在江面上倾倒油脂。乘着受风的潮流,油很快便在无声无息间包围住了曹军的战船。
黄盖眼见一切已然准备就绪,当即便命人点燃了脚下的艨艟。原来黄盖带来的这十余艘艨艟之中装满易燃的薪草膏油,外用赤幔做伪装。此刻一经点火这些个经过改装的艨艟瞬间便化身为一只只炙热的火球,并在强风的推波助澜下朝着最近的战船直愣愣地撞去。而那些迸落的火星更是借着油脂在江面上带起数道金色的火龙,顷刻间就将曹军的船阵团团围住。与此同时,黄盖则已然与一干亲信死士跃入江中潜水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