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仔一想,那可真是托了章小水的福气。

前朝末年战乱停了科举,黄夫子原本只想赚几个钱,自己一边等着新朝成立重开科举,一边备考温习功课。对村里毛孩子的学业并不上心,会识字算数就行了。

并不是他不想负责,而是周遭村子数百户人家,能考上童生的就没几个,送来读书的也只是盼着识文断字,读个两三年好去镇子上找个体面的差事做。

他只想随便糊弄一下,但自从黄夫子刚开私塾那会儿被七岁的章小水踢馆,黄夫子对学生们的千字文要求到发指的地步。

要求入学半个月不管会不会认字,都要倒背如流千字文,否则一概退学不教。

结果却意外赢得周遭村子家长的口碑,看孩子入学半个月就把一本书倒背如流,纷纷觉得自己儿子有天赋是读书的料子,对黄夫子敬重有加。即使半年停课,束脩照样缴也没人敢找茬。

所以赵丽花对黄夫子的话是深信不疑,山子打着夫子的借口去章家,赵丽花还欢欢喜喜的,期待李瑜出丑解答不出来。

毕竟他儿子可是花了大钱来供起的读书人,和章小水章峥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毕竟她儿子是体面的坐在书桌前在书中找黄金,章家小子们是苦哈哈的进山掏屎粪。

山子和虎仔来到章家,院子里香味已经传出来了。

院子里人多,虎仔嘛,脚步没停的一溜烟就冲进去了,熟的像是这院子里的泥巴活该在这儿。山子见人都看来有些不自在,所幸门口的黑狼青只是闻嗅看着他,并未扑上来犬吠,不然他更尴尬。

李瑜看到山子来,笑道,“稀走啊山子,来的正巧,石墩和虎仔前些天摸了五六斤螺蛳,今天你章叔收工早,正炒螺蛳吃。”

山子有些不好意思,他紧握着手里的书,羞赧道,“那我今天有口福了。”

章小水见山子杵着不动,朝他招手指着桌子上两块苞谷粑粑道,“快来,特意给你留的。”

石墩还是瞧不上山子,“可不是,不说特意留的还喊不来你这个秀才郎。”

山子尴尬笑,直接坐院子里的木桌边,剥开蒸黄的苞谷叶子,扑面而来的清甜香味让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苞谷粑粑包成了漂亮的三角状,里面还能看到白糯米和黄苞谷面的黏合,这会儿正是温热,咬一口黏糯香甜的很。

山子道,“好吃。”

石墩没好气准备噎话头,桌底下被人踢了一脚。

“谁踢我!”石墩怒。

“我踢的怎么了。单挑还是群殴。”章小水道。

石墩没意思道,“谁打得过你祖宗小爷爷。”

章小水道,“你进屋去给我哥打下手,劈柴喂猪自己挑一样。”

石墩不情不愿去了。

章小水和山子说着话,多是章小水问山子最近在私塾怎么样,郑耀祖有没有再欺负他,赵天天蛀虫的牙齿重新长出来没,等等小事。

山子环顾四周见大人小孩子都忙自己的,他对章小水小声道,“你上次打郑耀祖但他还不死心,还要我给你递情书。当然,我是宁死不从的。”

这事情章小水叫山子保密,不然被章峥他们几个知道了铁定跑去打郑耀祖。

也不知道郑耀祖喜欢他什么?打人凶吗?那也算有点眼光吧。

章小水道,“也不用宁死不从吧,你好好读书在学业上羞辱他。”

山子叹气,“我可能真不是块料子。”黄夫子讲课很快,基本就一遍过,山子根本来不及听,只想把笔记记全。笔记做不及时,课后问黄夫子,对方还会奚落他上课不认真听,只会记笔记的笨脑子。

章小水道,“不是给你说过了吗,你们黄夫子本就讨厌山狗村的人,自然对你没好脸色。别因为他是夫子就能不分青红皂白骂你啊。嘴巴上不能反抗,你就在心里嘀嘀咕咕,反正就是不能认同他说的,他自己才是不会教书的蠢蛋。”

这话简直逆天,但山子点头心里好受多了,他把袖口里的书掏出来问章小水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章小水翻白眼道,“我哪儿懂,都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相信我只会背千字文啊。”

山子被凶的呐呐的,山子道,“那我可以问瑜叔吗?他应该不会凶我吧。我觉得不会,他对石墩都没凶过。”

于是山子拿着书去问了屋檐下切冬瓜的李瑜,李瑜笑道,“你要问我怎么做冬瓜糖我会,你问书,我都十几年没翻书了,哪记得什么。”

山子有些失望,这段话他思索半月始终不得解,又不敢问夫子又不能和同学讨论,想来章家问问也碰壁了。

李瑜见山子是真失望也是真求解,他道,“那我试试,哪段话。”

李瑜放下切冬瓜的刀,周小溪端来木盆和巾帕,李瑜洗漱手擦干后才接过书本。

李瑜看了下封面是《道德经》,顺着山子手指的那句,山子自己断了句,李瑜默了片刻,山子忙把细竹杆递李瑜当句读,李瑜才重新断句读道,“不上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不乱。是以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 。”

李瑜一念书,周围不知不觉站满了孩子。

大的小的,一个个撑着脖子眼睛瞪得像铜铃。

李瑜一边看书断句,一边余光看周围孩子们那争先恐后看热闹的样子,一双双眼里都是新奇有趣,满是孩子般童真,谈婚论嫁确实为时过早。律法害人……

李瑜道,“这段话出自道德经第三章安民圣人之治,我父亲在任时曾经反复斟酌解读过,所以我还有点印象。”他父亲是极其严肃执拗的人,一句不解百思不止,这话也常常在嘴里碎碎叨,所以李瑜记忆犹新。

章小水眨眼道,“圣人之治?是说如何管天下所有老百姓的?”

李瑜点头。

章小水心头砰砰跳,原来这就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了,书里连治天下的法子都有。

他不想治天下也治不了天下,但是肯定能治自己的。

那这是什么意思?

石墩凑近瞪大牛眼道,“虚其心,弱其志……使民无知无欲。”

“怎么有点熟悉的感觉。”

虎仔也点头生怕自己落后一步,扣着手心连道,“对对对,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