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挂了电话,诸葛渊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既诧异自己答应得太自然,也无奈于对方提起这要求来未免太不客气了些,就好像……就好像他们真如李火旺所说,曾是什么知己兄弟。

李火旺安慰过孙晓琴,带够了要吃的药,独自拎着被褥行李去找诸葛渊。上公交车时投了四块钱,一直坐到**小区站下车。诸葛渊家在十二楼,电梯上楼需要刷门卡,李火旺到了楼下才给诸葛渊打电话,又过了十分钟左右,诸葛渊从电梯里下来,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

“阿姨怎么放心你一个人过来?”

李火旺有点困地打了个哈欠,没听见他说话一样,没有回答。诸葛渊没有再问,饶有兴趣地观察李火旺。电梯门打开了,李火旺眨眼,稍微反应了一下才迈步。

诸葛渊住的是小户型,合同上写的是六十几平,除开公摊面积只有五十多,两室一厅一卫一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进门先看见的是客厅,摆了小沙发和茶几,落地窗朝向好,采光足,小阳台上养了些花草。李火旺只认得出绿萝,叶子宽大脆嫩。

“给你住的那间昨晚刚收拾好,你要是嫌弃地方小东西乱,先住我房里也可以。”

李火旺说:“不用这么麻烦,其实我睡地板就行。”

诸葛渊很配合地笑了笑。等把李火旺带来的东西都安置好去处,大概中午过一点,诸葛渊一边系围裙一边问李火旺想吃什么,冰箱里有鸡蛋和肉,蔬菜种类比较少,想吃新鲜的可以直接去小区的超市里买。李火旺看了诸葛渊好一会儿,才迟钝地说都可以。诸葛渊在碗里敲了两个鸡蛋,准备简单烙两张鸡蛋饼,再炒个蔬菜肉。

他感觉得到李火旺一直在看自己,等面糊在锅里摊开,他才回头看向李火旺:“你现在这样是吃药的副作用吗?”

李火旺反应很慢地回答说:“和药没关系。”

又过了一会儿,诸葛渊换个了话题问他:“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会答应当你的监护人?”

这次李火旺回答得要比之前快一些,但莫名其妙地,不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你说过我有麻烦的话,可以随时来找你。”

诸葛渊反应很快:“这是那个、你认识的诸葛渊说的?”

李火旺点头,像是要思考什么又遏制住了,目光有点恍惚地问他:“你相信我?你不会觉得我有病吗?”

“在我们这种人来看,这世上真正符合‘正常’二字标准的人,才是最有病的人,每个人,像你我这样的普通人,多少都不太正常。”诸葛渊给鸡蛋饼翻了个面,撒上葱花,继续说:“其实像李同学你这样,只是病得稍微重一点,想象力丰富,很好啊,可以试着写点小说,把想象的世界都写出来,一定很精彩。”

李火旺加重了语气:“我说的都是真的。”

诸葛渊道:“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可你现在既然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就不要去想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了,对精神状态不好,会失眠的。”

李火旺看了诸葛渊好一会儿,等饭好了,诸葛渊叫他过来吃的时候才回过神,说了一句在诸葛渊听来没头没尾的话:“你一点都没变。”

李火旺很少再提起另一个世界,他像是接受了诸葛渊的建议不再去想,又或者不想再和他说了。日常生活重复单调,一日三餐衣食住行轮番几十遍,日子一天天翻着篇过,实在没什么可说。

好像是寒假的前几天,饭桌上李火旺埋头吃饭。他的头发在这几个月留长了一点,学校不去管他,他自己也不在意,稍微长了就扎起来,额前扎不起来的头发在低头时自然地垂下去,已经快要挡住眼睛,也不见他拨开。诸葛渊心想着要么等下顺路去买个发夹,或者干脆拉着李火旺去理发店,手上给他夹了一筷子小炸鱼,十分欣慰地道:“这次小测验成绩比上次有进步,照这样下去,说不定能考上大学。”

李火旺嘴里塞了一大口白米饭,像只即将要过冬的仓鼠,一口饭咽到一半忽然停住动作,脸色涨红。诸葛渊面露无奈,给他递水,再伸手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李火旺就着水咽下饭,锤着胸口缓了半天才好。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诸葛渊也渐渐习惯,发觉李火旺除了偶尔反应迟钝了些,不那么喜欢说话、运动,其实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诸葛渊笑着向李火旺:“看你最近精神状态不错,药还在吃吗?”

李火旺点头:“医生说不能停。”

“总不能吃一辈子吧。”诸葛渊说完又解释说:“我不是质疑医生的诊断,也没有觉得李同学你的病一直都不会好,只是你现在这个状态,药的副作用有这么大,很难搞好成绩。高中这三年分秒必争,一点都不能大意。”

“诸葛兄不必替我担心,只要我想,成绩不是问题。”

诸葛渊叹气:“李同学你有信心是好事,但是也要考虑实际情况。说起来,我带的高三的那个班,已经有几个同学向我问过志愿了,倒是没问过你,以后打算考什么专业,报什么学校?有个目标才好努力。”

李火旺诚实地说:“不知道。”

“那你还说什么成绩不是问题,难不成你想考个省状元再慢慢挑?”

李火旺认真地想了一下:“可以,但是不用那么麻烦。”

诸葛渊简直要被李火旺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气笑了,笑了两声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又给他夹了一块五花肉,说:“好好好,先吃饭。”

“快入冬了。”

临睡前,诸葛渊翻着日历想。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时间好像过得太快了,快到一觉醒来有人和他说他已经睡了十年也不会意外。想起见到李火旺居然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儿,如果不仔细回忆,他可能会以为是几天前。莫非和李同学相处久了,连带着那稀里糊涂的毛病也能染上么?还好不会耽误上课。

想到明天的几节课,诸葛渊检查了一遍课件,大略确定了没什么问题,正摘了眼镜要睡觉时,门被推开一条缝,李火旺就站在门外。他身上穿的着松垮的棉质睡衣,头发散着快要齐肩,眼睛在暗处明亮异常。

大半夜的来找他,这倒是很稀奇。诸葛渊戴好眼镜问他:“怎么了?”

“没事。”

诸葛渊并未多想,道:“好,早点睡。”

李火旺说了好,便把门关上。

诸葛渊关了灯躺在床上,很快入睡。也许是临睡前胡思乱想得太多,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反反复复在做一段噩梦,好不容易梦醒了,却只躺在床上起不来,像是鬼压床。朦胧之中,他只觉自己好似灵魂出窍,浮在半空,模模糊糊地将自己房间看个大概。

桌椅书本都不甚清楚,唯有床边凳子上蹲坐着的那人瞧得真切。十几岁的少年身骨,从初见时的瘦削萎靡,被自己几个月好吃好喝养出个肉软的人样来,抱着膝盖歪着头,一双眼长久地望向自己在床上熟睡的肉身,目光空洞,漆黑幽深地映不出什么影儿,只在眼底亮着那么丁点快要燃尽的火光。

“咦?李兄你这话就有些奇怪了,小生做了什么?”

「李诸」那应该是临过年的前几天。寒假时李火旺理所当然地留在诸葛渊家里,说是要学习,一直赖到深冬也没有走。

那天清晨早起,拉开窗帘,外头白得刺目。大雪下了一夜,小区里停车位不管有车还是没车,通通成了一片白,粗略望去积雪已有一尺深,彻底断了诸葛渊打算把李火旺送回家的最后一点念头。

屋外雪景漂亮,屋里却是暖和着的。诸葛渊只穿着衬衫,坐在沙发上看一本砖头书,李火旺拿着习题册蹲在茶几前苦思冥想,迟迟没有动笔。风呼呼地吹打玻璃窗上,他便自然而然地扭头,盯着窗外长久地出神。

厨房水烧开了,诸葛渊起身去柜子拿出茶叶,茶不是什么好茶,喝茶也没什么讲究,冲了满满一壶大肚玻璃杯的茶,与李火旺一人一杯。晾温这期间不紧不慢地翻着书。李火旺的注意力被玻璃杯里升腾的热气所吸引,再顺着白雾看向诸葛渊的手。

诸葛渊感觉到李火旺的目光,笑了笑:“要一起看么?”

“讲的什么?”

“一些很有趣的假设。比如,‘五分钟世界’、‘缸中之脑’,像这种无法被证明真伪的假设看着是很有意思,可惜没什么实质意义。话说回来,不知道李同学你知不知道‘恶魔的证明’?”

李火旺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摇了摇头,眼神充满了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