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放大人的感官能力,细微的呼吸声扩大,不知为何应缇想到了乡下六点烟囱里的晨烟。
大二那年的冬天,她被楼淮带到乡下外婆的老家,有幸目睹了书里所说的“小桥流水人家”。
“相信是一回事,会不会去爱人是一回事。这个命题范围太广,不能直接定论。”半晌应缇说道。
“我感觉我已经到了不知怎么办的边缘了,”尹瑶声音有些崩溃,“我不能一直在你这边躲着。我还有一堆工作堆着。”
应缇明白她的话,她躲的不是她的父母,她身上更多的压力也并非来自父母,而是她自己。
人到了一定的年龄,结婚生子,是人类繁衍至今的延续,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实属人之常情。然而随着社会开化,文明与日俱增的今天,有人不再想屈服于“人之常情”。
更确切地说是不想屈服于现实。
应缇是这样,尹瑶也是,社会上多多少少人都有类似心态。她们一边应付家里人的催促与安排,一边又不慌不忙地按照自己满意的节奏生活。
尹瑶陆陆续续说道:“相亲,一个萝卜一个坑,合适就结婚。做父母的就是这么粗暴吗?”
合适,应缇抓住话里的词。她轻轻笑着:“很多人都未必能遇到合适的人。”
尹瑶又问:“什么样才能说是合适?”
她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什么样才算是合适?
应缇想了一想,她盯着天花板上稀疏的灯亮,不远处暖黄的灯亮偶尔与它们汇聚一体,她突然笑了:“适合,合适,真是耍流氓的词。”
多少人被这两个没有落到实际的词语欺瞒。
“父母辈们务实,听从家人的安排,合适就结婚。可是应缇,”尹瑶说,“结婚的前提不应该先是有爱吗?没有爱情的双方怎么过一生。”
工作这几年,应缇多多少少听过太多回这样的话。说话的人态度不一,也很有趣,值得好好研究。
一般,经由介绍相亲而步入婚姻的人,如果婚后生活圆满,婆媳关系和谐,丈夫不在外面花天酒地,反而顾家。对方会以过来人的老者模样提醒,结婚要找合适的人,爱情与否没什么差别。
如果反过来,另作他谈,无外乎结婚还是要以爱情为前提。
如果双方是由自由恋爱进入婚姻殿堂,结论则根据上面反说。
然而大多数人的生活现实则是,在一个家庭、社会都默认的合适年龄,选择了婚姻。两人并非彼此认定的合适的人选,双方也不存在爱情。
就是这样一个“合适”的状况下,他们默默过上了共同生活,操心柴米油盐酱醋茶,再进一步他们养育子女,共度余生。
而我们的祖先,世世代代的过来人都会一个词来称呼这种关系。
搭伙过日子凑合。
祝颂生活风风火火,我行我素,极为讨厌凑合。到头来,她却要求她的女儿去凑合。
还要跟尹瑶说点什么,应缇转头,凝视了半晌,无声微笑。
尹瑶睡着了。
她帮尹瑶掖了掖被子,按掉壁灯,睡觉。
第 56 章 56
车子一路疾驰在空旷的柏油路上,夜晚静谧,更显车轮压马路的噪音。
前方是红灯,应缇减速,车子在斑马线不远处缓缓停住。他左手拄着窗沿,右手搭着方向盘,路灯下,他的眼神情绪不一。
数字有层序地递减,他猛地拍了几下方向盘,低低咒骂自己:“应缇你个废物。”
车子停在小区的人行道上,他匆匆将钥匙拔出,重重甩上车门。电梯上行的空挡,他苦笑,不出意外的话,明早他将会收到一张罚单。
输入密码,按下指纹,插入钥匙。层层关口打开。他将钥匙扔到玄关的鞋柜上,愤愤地想:明天他就叫人把钥匙门拆了。
当初搬新房子的时候,楼淮只有一个要求,必须加一道钥匙门。在这之前已经有密码门指纹门,他想再来一个钥匙门,这回家岂不是要过五关斩六将。
不过后来还是遂了楼淮的意。
他走过玄关,在一架装饰柜子后,注意到了餐桌的脏乱不堪。
桌上的红油水渍滴滴答答地往地板上落,kindle压着桶装泡面上,空气里飘荡着红烧牛肉面的味道。
他掩着鼻子将kindle擦干净扔到客厅的沙发上,端着泡面一股脑倒进水槽,又打开窗户散气。
待味道散去许多,他才想起回来的目的。
楼淮去哪了?
他大约是被泡面气疯了。
他在一楼找了一遍,没人。只好上二楼,书房没有,他奔向卧室,终于在浴室里找到呆呆坐在地上的楼淮。
一地碎玻璃,一个失了神的女人。
围着四周观察一遍所幸没有血迹。
他握紧拳头,却在半晌之后叹声气无奈又认命地松开紧握的拳头,走过去蹲在地上,一手捞过她的双膝窝,一手揽过她的肩膀,抱起她。走出浴室到床铺的空隙,他长长叹一声,说:“为什么挂电话?”
楼淮任他摆布。应缇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长臂捞过一旁的枕头,磊在床头,让她半靠着。
他又走到浴室打了半盆水,拿过一条淡蓝色毛巾,那是他在洗脸用的毛巾。搬来一张木凳子,坐在床头帮楼淮擦拭身上的脏迹,他的动作很轻柔,间或问她:“疼不疼?”
楼淮却没回答,只是双眼平静地看他的所行所为。应缇也不恼,在看到她一身狼藉的时候,他的愤怒之火已然平息。
他手持棉签,挤出烫伤膏帮她擦拭被开水溅到的部位。
冰凉的药膏触碰到皮肤的时候,撩起一阵灼烧感。这时沉默许久的楼淮才出了声,她嘶的一声拿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