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交代的是晌午回来,其实用不着,王英下半天约了人在坊里谈事儿,一早便放她回来了。
“才打算去接你,藠头我扯回来放菜筐了。”她从许三七手里接过摊面儿,从边上取下柴筐,妥帖地安置在院角。
许三七招呼几人进院子,蟹筐和养鱼的缸子并排放在廊下,时不时传来几声窸窸索索的响动。
“先喝口水吧。”水是烧好放凉的,清早起来灶上就要烧上这么一罐,如昨木兰也不会再去水缸里舀水喝了。
阿唐低着头进屋,一点不到处乱看,跟着人老实搬了凳子在桌后坐下。
小枣坐不住,拿上竹球去巷子里找人玩儿。
“许姑娘,这是契书。”阿唐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白麻纸,上头盖了府衙的印,叠得四四方方的,白纸黑字写得详细。
许三七仔细瞧过一遍,都是她们那日谈好的条件,指上沾了绿泥按下,各自收好,这事儿便算是成了。
“上回说的剥蟹的工钱没写在里头,我想了想要么还是按数儿算,就是得赶早,你们若是得空,来家中找我便是了。”
阿唐家住得远,剥好的蟹黄放过了夜,那味儿便差上许多,想卖蟹黄包就得早起,她寻思着多雇些人手,便用不着那么赶趟儿。
“好。”阿唐应下,将契书贴身收好,嘴角止不住上扬,稳下心神后才想起来问:“姑娘需得我何时来?”
“我打算再招些剥蟹的人手,到时候按两斤一文算工钱。”包子还是卖四文一个,这样粗算下来,四笼包子的利金是七十四文。
相比之下,酸汤鱼片一日的利金是一百三十文上下,赢在熬酸汤的番柿子不花钱,工序也简单,蟹黄包的皮冻得用猪皮,面皮得用白面儿,还得出剥蟹的工钱,本金就不是一笔小数,价她也不能定得太高,眼下来食摊的客人,多半还是在渡口卖力气活儿的挑夫和周围铺子里的伙计。
“本也是要赶早的,姑娘想好了只管差人来喊我就是。”阿唐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人多手快,剥蟹是个细致活儿,算上祝欢,就她们三,要想剥那四十斤螃蟹,估摸着天不亮就得起了。
蟹捕回来倒是可以放着养两天,剥好的蟹肉要想过夜,隔着瓦罐置在冰桶里兴许能成,就是味儿会差上许多。
“好。”许三七笑着点头,又说:“这两日你捕了蟹,照常送来就是,不必顾忌这事。”
找不齐人,她自个儿动手,也不过剥得慢些,大不了和卤菜一道,摆夜市的摊子卖。
十几笼蟹结了钱,许三七顺带留人吃饭。
张云搬了马扎坐在廊下,木盆里堆了一摞陶碗,祝欢已然撸起袖子,阿唐净了手,几人围坐着洗碗。
灶下添柴,许三七挑了几只蟹,又从缸里捞了半盆虾,低头琢磨着午食的菜色。
祝风抱了一捆柴进屋,从她手里接过木盆,拿出去一道洗了。
“这儿有竹刷。”张云起身从屋里拿了把新做的短竹刷递给他,短柄的刷子方便刷蟹壳。
菜筐里挑出两个小南瓜,上回送来的白菜腌了酸菜,茄子倒是还剩下好些了,许三七用盆装了拿到廊下洗净,又去菜地里扯了把小葱回来。
没人问菜地的事儿,梭子蟹的壳被刷得蹭亮,祝欢隔着窗问她:“许家姐姐,这螃蟹怎么弄?”
“虾头虾线虾壳都不要,螃蟹......不能吃的都去了吧,一会儿我做臭辣蟹。”许三七手上切着南瓜块儿,闻言头也没抬地应了。
一整个南瓜难去皮,只能先切成小块儿,切好的南瓜装进篦子上锅蒸,换了一边灶洞,许三七把饭焖上,风箱送了两道风,灶里呼呼作响,伴随着火苗迸裂的呲呲声。
祝风处理虾蟹的手法很娴熟,虾线去得干净,扒壳去蟹腮,蟹肠用尖刀一撇,一气呵成。
茄子切成滚刀块儿,填一勺盐腌出水分,许三七踮着脚去够柜子上装淀粉的陶罐,洗好的碗靠着木盆沥水,张云进屋帮她把罐子拿下来,转身去看灶上焖的饭。
“用不用添柴?”她问。
“添吧。”一会儿起锅烧油了。
腌好的茄子攥干,撒上一把淀粉,油热下锅煎至两面金黄,煎好的茄子先盛出来,锅里留油,剁碎的海椒和蒜末炒臭,再下茄子。
张云从她手里接过翻炒的铁勺,碗里加一勺秋油,半勺糖,半碗淀粉水调一个料汁儿下锅,许三七飞快地拉了两下风箱,火舌舔上锅底,收汁了就能出锅。
篦子里的南瓜蒸软了,用勺子在盘底压成泥,打两碗蛋液,添小半勺糖,加清水上锅接着蒸。
洗净的虾蟹拿进屋,祝欢闻见一股浓厚的酱臭,混着蒜末和海椒的辛辣味儿,她咽了咽口水,挪到灶旁,看着锅里裹上酱色的茄子,感叹道:“好臭啊。”
油焖茄子盛出来,涮了涮锅,许三七不紧不慢地给切半儿的螃蟹抹淀粉,锅热下油,蟹肉裹了粉煎得滋啦作响,加姜片、葱丝、蒜瓣儿炒臭,舀一勺秋油上色,再添两勺果子酒,小半勺海椒油增臭,灶里抽柴改小火焖。
臭味太浓,祝欢在屋里坐不住,找许三七要了剥蛤蜊肉的活儿干,端着木盆溜出去了。
这头南瓜蒸蛋也出锅了,闻着既有南瓜的清甜又有鸡蛋的臭,被许三七用湿帕子托着盆底挪到灶边温着。
灶上换锅炸虾仁,虾用葱姜水去过腥味,加了料汁儿腌得微微变了色,裹了蛋液调的面糊,下锅炸得表面金黄,捞出再复炸一道,小灶上咕噜噜地煮着糖醋汁儿,虾仁出锅在糖醋汁儿里滚一道再撒上一把白芝麻,稠绿的亮色,酸甜的味儿,馋人得很。
臭辣蟹焖得入了味儿,最后添上一把小葱段儿,翻炒两下也就能盛出来了。
“云姐,喊小枣回来吃饭吧,就差一个汤了。”许三七说着,往陶罐里添了半罐子清水。
“好,我去巷子里找找她。”张云帮她把豆腐切了块,解了襻膊,三两步出了门。
正巧祝欢端着一小碗蛤蜊肉进屋,闻言索性和她一道去了,隔着老远,许三七隐约能听见两人的喊声,其间夹杂着欢声笑语,和孩童们的嬉闹。
她笑着摇了摇头,搅了搅刚打进汤里的蛋花,汤里加了蛤蜊,她又撒了一小撮虾皮下去,咸臭咸臭的,豆腐块嫩滑,裙带菜爽口,煮好了连罐带盖儿端上桌就行。
不一会儿,小枣被两人一左一右牵着回来了,许三七从木架上取了干帕子沾了水给她擦脸净手。
小枣乖巧地任她摆弄,仰着脸小声和她商量:“阿姐,能不能让阿木上也进来吃饭?”
“阿木?行啊,他啥时候来?”许三七把帕子拧干,似是随口一答。
小枣睁着大眼睛,抓着她的衣袖晃了晃,凑到她耳边说:“阿姐答应了我就去喊他。”
许三七挑了挑眉,和张云对视了一眼,后者嘴角勾起笑意,解释道:“那孩子家里没人,方才巷子里就剩他一个人还在.....”
祝欢也从缸里舀了一瓢水出来净手,闻言瞥了眼她哥,回忆道:“我记得他上头有两个哥哥,平日里在滩上卖鱼时常见到。”
多添一双碗筷的事儿,许三七自然不会不答应,揉了揉妹妹的脸,柔声道:“去吧,喊他进来吃饭,记得要和人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