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一源翻身起来,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那件乌漆嘛黑的?棉袄摆在床头,他嫌弃地看了一眼,却又不得不老老实实地穿上。没办法?,虽然丑,但是暖和。
他一出门,老吴头就从怀里?摸出个红包给他,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洪亮:“过年好!”
姜一源乐了,他多少年没收到过红包了。里?面是一百二十块钱,象征月月红火。
“师父,你也过年好啊!”姜一源礼尚往来,送了老吴头一个手编的?红绳,上面串着个寺庙开?过光的?卍形护身符。
老吴头把?红绳戴在手腕上,乐呵呵地露出大?板牙:“中午杀只鸡,再煮条腊肉。”
师徒两人去林子里?捡了柴火,摘了一篮子鲜蘑菇和野菜,回到土屋,看门的?黄狗汪汪着冲他们摇尾巴。
老吴头摸了摸黄狗的?脑袋,从厨房里?拿出一块大?骨头给它:“你也过年好。”
中午时分,土屋上炊烟袅袅,农家腊肉和烧鸡的?香味弥漫在林间。
姜一源蹲在地上烧火,他已?经很熟练了,再也不会弄得满屋子黑烟。
老吴头利落地翻炒,喷香的?小鸡炖蘑菇出锅了。他感叹道:“你跟着我也快一年了,学?茶学?得勉勉强强,但这厨艺,你是一分都没有学?到啊。”
姜一源说:“饿不死就行了,要厨艺干什么。”他现?在面条煮得熟练,但也只会煮面条。
老吴头用锅铲的?杆子敲了敲他的?脑袋,训斥道:“大?过年的?,什么死不死的?!”
姜一源捂着脑袋,又说:“你大?过年的?做这道菜,不是刺我吗?”
老吴头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姜一源每次吃小鸡炖蘑菇,吃着吃着就放下筷子叹气,他都看烦了。老吴头当即哼笑一声:“有种别吃。大?过年的?,别给我哀哀戚戚。”下午,两人坐在院子里?编竹灯笼。削好的?竹篾条又薄又细,编成竹灯笼非常好看。小灯泡往中间一放,灯笼就亮了起来。
到了傍晚,十几个竹灯笼满院放着,都亮着昏黄的?暖光。小鸡依偎在灯笼旁边,困顿地打着盹。老吴头说灯笼要摆一晚上,这是他们的?习俗,三十晚上家里?灯火不能断,来年才能红红火火。
师徒二人围着火炉吃年夜饭,都喝了二两酒。老吴头嘴里?说着要守夜,但忙了这么一天,早就疲累得很,喝了酒就昏昏欲睡,不到十点?就去睡了。
姜一源收拾好碗筷,跨过满院的?灯笼,来到土屋外,爬上茶树,静静地望着月亮。
三十的?月亮像一弯银钩,静静地躺在天边。他嘎吱嘎吱地嚼着薄荷糖,想着在这里?看到的?月亮,和在A市看到的?月亮,也并无?不同。
他靠在树干上,伸手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唇边吹,吹得断断续续,听不出调子,却堪比聊斋里?面的?夜半鬼哭。
过去他每周下山一次,带着手机回复消息和电话,现?在他已?经很少下山了,手机扔在行李箱里?,很久都没拿出来过。老吴头教他看太阳的?影子来辨别时间,他学?不会,便买了块腕表戴着。
时针正正好好指向12点?,新的?一年到了。
没有烟花,也没有鞭炮,林间依然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和虫鸣。
姜一源觉得无?趣,便跳下树,从土屋里?翻出一挂鞭炮,挂在院里?的?树杈上,点?燃引线,跑出十几米。
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惊得满地公鸡母鸡乱叫乱飞,小小的?院子里?弥漫着硝烟的?气息。老吴头的?屋子里?传来一句带着酒意的?:“兔崽子!”
姜一源终于愉快地笑出声来。
笑完后他又觉得无?趣,便裹紧衣服,双手插兜,慢慢地往山下走去。到了该有电话信号的?地方,他往兜里?一掏,又乐了,压根没带手机。
他一直走到山脚,买了包烟,又往回走。走到一半,他在一段枯木上坐下,拿出烟开?始抽。
他本是不抽烟的?,过去的?几年里?也不过抽了几根。抽第一根时,他呛得咳嗽不止,到第三根时,就已?经无?比纯熟了。
露水渐渐厚重起来,漆黑的?夜色消退了,变得灰白,林间梢头终于迎来了第一缕阳光。
姜一源把?最后一个烟头扔到地上碾灭,蹲在地上,用树枝刨了个坑,把?那一堆烟头埋进土里?。然后起身,慢慢地往山上走去。
*
过完年后,沈书临向许斌提了分手。
两人在照常共进晚餐时,沈书临放下刀叉,端起高脚杯轻抿了一口红酒,然后他放下杯子,说:“我们不太合适。”
他带着微笑,语气平和地说出这句话,像是在问今天的?晚餐好不好吃。
餐厅角落的?唱片正播着古老浪漫的?歌曲,包间的?水晶挂帘随风微微舞动,桌上插着红色玫瑰,烛光昏黄。
这样的?情景,只合甜言蜜语,怎么也不是提分手的?场合。所以许斌听到这句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疑惑地盯着对方。
沈书临望着他,声音温和:“你父亲的?病需要一场彻底的?手术,才有机会治愈。我在医学?界也有几个朋友,在这个领域算得上是权威。若是需要的?话,明?天上班后,我的?秘书会联系你,费用你不用担心。”
他知道许斌的?父亲生病的?事情,也知道那幅画卖了一百二十万。他曾问过许斌是否需要帮助,对方说暂时不用,他便没有再问。至于那一百二十万,他确实不太在意。没必要,也不值得。
长长的?一段话后,许斌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你……”
他惊愕地和沈书临对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平淡。
沈书临站起身来,将椅子推进桌底,道:“抱歉,公司还有点?事情,我先走一步。你不用急,慢慢吃,想吃什么再加,我已?经告诉过前台,记在我账上。”
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许斌却感觉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脸上。沈书临不是和他讨论,只是通知,单方面地通知这段关系结束了。
他机械地点?了点?头,艰难地道:“好……”
“你的?东西,今晚我会让王嫂整理好寄出。”
沈书临说完,礼貌地冲他一点?头,拿起衣帽架上的?西装外套,离开?了餐厅。
这件事对于沈书临来说,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他很快就抛在了脑后。年后工作太多,他每天加班到很晚,分不出精力给其他事情。
一天早上,正式上班之前,林西洵来到总裁办,一脸为难和无?奈:“他刚打电话来,要和你说话。”
沈书临刚到办公室,正脱下大?衣挂在衣帽架上,闻言便道:“中午不是约了饭局么,怎么现?在打电话来?”
林西洵说:“……我说的?是许教授,你说的?是谁?”
沈书临哦了一声,走到桌前坐下,笑道:“我说的?是启明?的?李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