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饿。”季关宁说完,似乎是觉得这样的话,有点不符合自己的性格,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而且这里的东西太难吃了。”
陶青山眨了眨眼睛,露出稍显困扰的神色:“可是我应该吃不了这么多哎?”
“刚刚医生也说了,让我别吃太多……虽然我本来也就吃不下,”晃了晃手里的袋子,陶青山弯起眸子,“能委屈你帮忙一起解决下吗?”
“我这个人可见不得别人浪费食物,”说到这里,陶青山忽然笑了起来,“而且本来也就是你买多了,负起责任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
话里话外的,却是堵住了季关宁所有拒绝的借口。
但季关宁买的,确实只有通常一个人的份,而陶青山也确实没有为了省出季关宁的份,而刻意减少进食,所以最后进了季关宁肚子里的那部分,也只是聊胜于无的程度。
起身把那些吃剩的垃圾扔进外面走廊的垃圾桶,季关宁走回来的时候,陶青山已经换好了衣服,一只手正按着另一边手背上,刚拔了吊针的针孔,见到他回来,转过头朝他笑了笑,弯起的双唇比之先前,多出了几分令人心安的血色。
“现在几点了?”确定自己手背上的针孔不再渗血之后,陶青山一边顺口问着,一边接过了季关宁递过来的手机看了一眼。
现在再去工作室,显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让秦天运他们看到他的样子,还会白白让他们担心。
随手翻了翻之前的通话记录,陶青山点开秦天运的号码拨了回去,简单地报了下平安,这才把手机揣进了刚买的羽绒服的兜里。
“你还有其他事吗?”拉开布帘从床上起来,陶青山侧过头,看向边上的季关宁,“没有的话,稍微陪我走走吧?”
季关宁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陶青山说的“走走”,并不是去医院外面。
而直到来到了住院部的一间病房,季关宁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陶青山的父亲,似乎就住在这家医院里。
这是他在大学的时候,就听陶青山提起过的事情似乎是在工作回家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一直以来就处于昏迷的状态。虽说并不需要一些昂贵的仪器维持生命,再次苏醒的机会,却并不大,长期都得雇佣专人照看。
也正是因为这个,大学那会儿,陶青山打了好几份零工,手上能够用来花销的闲钱,却仍旧少得可怜,无论是和陶青山之间的关系变得糟糕之前还是之后,前往一些高消费的场所,他们也都没有让对方出过一分钱。
这甚至也成了他们用以看轻对方的一个借口。
目光落在了房间里,那长得与陶青山并没有太多相似的男人身上,季关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游弘方有支付过这里的医药费吗?”
陶青山转过头,有些惊讶他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也有些惊讶他对游弘方那连名带姓的称呼。
“他说过要出钱,”稍微想了一会儿,陶青山轻声说道,“毕竟这也应该算在‘婚姻持续期间的生活花销’里。”
那份他在婚前签下的协议里写着,这一部分的支出,全部由游弘方负责。
“不过我没要。”陶青山摇了摇头,视线重新落回了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上。
他知道,这个人如果睁开眼睛,露出的,会是一双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深褐色的眼睛。
那是一双任谁看了,都会怀疑双方血缘关系的眼睛尤其是在他的母亲,有着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的情况下。
“……我结婚并不是为了这个。”陶青山轻声笑了起来。
很多时候,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纵然有着再切实的证据,也没有办法消除。
更别说有的人,根本就不会愿意去进行“验证”的那个环节。
于是一直到这个人生命垂危,急需输血的情况下,近亲不得输血的铁则,才终于将两者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彻彻底底地打上了同样的标签。
却是不知道这个到现在都没有恢复意识的人,是不是已经知晓了这一点。
许久才移开了自己的目光,陶青山去洗手间里兑了一盆热水,在季关宁的帮助下,熟练而仔细地给床上的人擦拭完全身,又进行了必须的肌肉按摩,才在外面层叠的云彩,被染上霞光时,离开了医院。
在这一整个过程当中,季关宁都没怎么说话,安静沉默得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
可陶青山却丝毫没有在意这些。他甚至没有过多地将自身的目光,投注到季关宁的身上。
在这个病房里,这个人就仿佛成了一个季关宁并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专注、仔细、认真,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床上那个,不会给出任何回应的人身上。
好似要将自己的全部,都尽数奉献出去。
季关宁说不上来,他只是觉得,这个样子的陶青山,令他感到心悸。
就好像,只要他稍微一眨眼,对方就会倏然之间,在自己面前,如同泡沫一般消失似的。
那种无法具体言明的感受,令季关宁难以自制地感到恐慌。
可当陶青山踏出医院之后,那种感觉,却又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眨眼之间就消散无踪。
对方又成了那个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但或许是之前那种感受,实在太过分明强烈的缘故,季关宁的心依旧悬在了半空之中,摇摇晃晃的,没有办法落地。
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在陶青山迈开步子的时候,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切实传递过来的触感与体温,一瞬间就让他清醒过来。
但是,陶青山没有甩开他的手。
这个人偏过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朝他弯了弯眸子,反过来握住他的手,就那么和他手牵着手地,一起走到了车子旁。
一直到坐进车子的驾驶座,松开了和陶青山相握的手,季关宁还有些恍惚着回不过神来。而他也终于想起了,从醒来之后,身边的人就没有提过哪怕一句的、昨天晚上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情。
太多的话语在上涌的瞬间,卡住了喉咙,季关宁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嗓子眼里才挤出了简短的一句:“为什么?”
陶青山愣了愣,似乎是在思索季关宁是在问什么。
只不过,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总共也就只有那么多。
“大概是因为失恋了吧,”他轻声笑了笑,看向窗外同样停在车位里的车辆,语气里带着些微的飘忽,“因为……我也有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又有多少人真的清楚,当一份自己原本以为会持续一辈子的感情,倏然之间消失之后,自己应该怎么做呢?
季关宁听不明白陶青山的话,却也知道或许对方即便解释了,自己也仍旧无法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