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我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小初。事实上你深受大家的喜爱,也被许多仿生人同伴崇拜着,不是吗?不过关于自由方面的观点的确是我自说自话了。从这一点上看,我们人类还是过于的软弱了,无法接受长时间处于封闭空间的生活。我会再来找你的,小初,毕竟今年过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略带歉意地说出这番话,朝我挥了挥手后就离开了。

我在说出那番话后就感到后悔了,不该在客人面前表达自己真正想法的,这会影响他们的心情,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还是糊弄过去吧,被无法言说的情绪困扰的我准备去浴池泡澡,可等我到浴池时却发现已经有许多仿生人泡在水中了。只要在这观察一会儿,就能看出每个仿生人的性格。喜欢扎堆在一块嬉戏的一定是活泼外向型的,喜欢在角落里一个人静静待着的多半是内向的。其中关系要好的会两人一组,她们通常在一起帮对方清洗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清理沉淀在体内的污秽。没错,在人类眼中,妓女是污秽的,但让女人变得“污秽”的恰恰是他们自己。如果他们的说法成立,那他们本身就是瘟疫的传染源。这么看,老板的那句话并没有错。

“男人都是脏得不行的生物。”

我在浴池里喃喃自语,开始想象现如今人类泡澡时的情景,或者说,人类的“澡堂文化”。我在许多老电影中看到这方面的影像,澡堂里还有搓背、按摩等服务,甚至还有一些“特殊服务”。那是人类隐晦的说法,也是嫖娼还违法的年代里的特定产物。但是现如今关于这方面的记载少之又少。也许是考虑到私密性,已经没有人愿意在浴池里洗澡了。

“小初,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好久都没在酒吧看到你了。最近客人很多吗?”

S-3型仿生人被水浸湿的头发遮住了左眼,但我还是一下就认出了她。

“你是14号?”

“呀!你还记得我。之前的13号返厂维修了,结果一直没有回来。我已经完全接替她的工作了。”

说着,她亮出满是水滴的手背,我调整了视距,看到了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数字14。

当她向我再次表明自己的身份时,我的数据库内却不由得冒出一个无比阴暗的想法:现在在我面前的14号的机体和13号所用的是同一个,13号只不过是芯片损坏了,被重新替换了一个芯片而已。

“你见过S-3型13号吗?”

为了进一步佐证我的想法,我抛出了一个问题。

“没有呢,我只是听其他仿生人这么说的,有一天,13号正在调酒,突然杯子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就那样突然停止了工作,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被派来接替她。”

我不敢将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她,就算真相就如同我想的那样。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按照人类的标准而言,她最多只是失忆了。在仿生人的视角里,她只是丢失了过去记忆相关的数据。如果哪一天,我们真的忘掉了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就能和人类一样了呢?我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了。

“幸好产生故障的是一位调酒师,要是换成我们,客人被吓成阳痿也一点不奇怪呢。”

14号撩起遮住左眼的发丝,冲我笑了笑说:“小初,我能想象那些男人遇到这种场景的滑稽模样,但是你说的那种情况最多造成他们生殖器上的损害。要是换成在酒吧表演杂耍的杂技演员,她们一边在天花板上倒立行走,还能一边表演杂耍,就和在平地上走完全一样。要是她们突然掉下来的话,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她们不会掉下来,她们之所以能在天花板上倒立行走,是因为这里大部分的天花板都是玻璃材质的。她们的脚部,只要一和玻璃接触,其牢固性比你想象中要可靠得多。所以哪怕发生故障,她们也不会摔下来,而是会悬挂在天花板上,就像挂饰一样。事实上不光她们,我也可以做到这些,你也可以。只不过我们在出厂时就已经决定好自身的工作了,这一点和人类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是一样的。”

“小初净说些深奥的话,像学者一样。”

她挽住我的手,贴了上来。这个动作让我想到了35号,B-2型35号。她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虽然她的灵魂被困在了那张小小的卡片内,但相比身处多米诺大厦的我们,此刻的她一定无比自由,无比逍遥吧。

“说起来,我们之所以来洗澡,是因为要保障顾客的健康。在人类的历史上,妓女给男人带来了许多的欢乐,以及数不胜数的传染病、梅毒、淋病、艾滋等。所以我们必须保证自身的清洁。那你呢,14号?你们这些服务型仿生人又是出于何种目的进入浴池的呢?难道只是单纯地想感受浴池的氛围吗?”

“才不是呢,小初。其实是因为……”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不得不让我感慨这一代仿生人的情绪变得更加生动多样了。

“我明白了,我是来洗去污秽的,而你,是来摆脱酒精的。虽然你并没有嗅觉,但是你害怕身上的气味会被顾客讨厌。可事实上,那些去酒吧的酒鬼正是在酒精雷达的指引下,才会找到你那儿去的。”

“小初虽然有想象力,但是并不正确。人类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凑热闹!我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来浴池的。明天不是还有仿生人选美的颁奖典礼吗?不出意外的话皮克曼应该能捧起奖杯吧。小初你会去吗?”

“没兴趣,我看看直播就好了。我不习惯那样的气氛,而且结果毫无悬念。皮克曼到时一定会提到我的名字,向我表示感谢。我可不想在那种情况下走上舞台。简直像极了人类拍摄的各种选秀节目。”

“他为什么要感谢你?”

“啊?你不知道吗?他的绘画技巧可是我教的。”

在结束了浴池的洗礼后,我接受了14号的邀请去酒吧里坐一坐,白天里的酒吧像往常一样宁静,我挑选了靠近吧台的位置坐下。就在我思考要不要破例喝一杯时,入口处出现了一个怪异的男人,无论出现在何种场合,他一定会吸引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看来我来得不凑巧啊。大白天的到酒吧还能遇到想要买醉的仿生人,这可真是见鬼了。”

男人没有摘掉头套的意思,坐到了我旁边的高脚凳上。

“亲爱的帕斯卡先生,你今天来的目的是提前体验失败的痛楚吗?你那脏兮兮的机器人头套下是不是又多了几道骇人的疤痕呢?”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吵架的,大厦会在明天举行颁奖典礼。我可不想跟随海量的人潮涌入大厦,今天来这里过夜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吗?我本来还想好好夸夸你的,因为你的确挺合适去吓唬不愿睡觉的小孩。”

帕斯卡这次没有对我的攻击做出回应,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Golden Crush。”

之前察觉到我们之间剑拔弩张气氛的14号在听到客人的要求后终于开口了,她对我眨了眨眼,说:“小初可不能喝哦,你还未成年。”

“是啊,我既不会变得年轻也不会衰老,人类总希望自己永葆青春,希望自己的爱人永葆青春。他们把自己无法实现的梦想强加在我们身上,这是他们的一贯做法,毕竟他们对待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所以被赋予了人类意义上永恒生命的我也被称作永恒的少女,有些多事的客人则会叫我永恒的多米诺少女。”

“那是因为你的知名度太高了,多米诺大厦的老板几乎买下了全城的电子广告牌来帮你宣传,只是最近……”

帕斯卡的话还没说完,那杯“Golden Crush”就端到了他的面前。为了喝酒,这下帕斯卡你总得摘掉头套了吧,我暗自心想。只是接下来的发展让我始料未及,他对着14号说:“帮我拿根吸管,谢谢。”

如果这里有真正的酒鬼、狂热的酒精爱好者,一定无法容忍他堪比亵渎的行为,甚至在酒精的驱使下和他大打出手。那根吸管通过皮套的嘴部,架起了通往那杯酒的桥梁。

“你们艺术家多多少少都有点不正常,这么看的话,我反倒觉得皮克曼的行为模式还算是有迹可循。”

“是嘛,谢谢夸奖。”

泛着金色光泽的鸡尾酒不断冒出气泡,提醒着该把对话引入正题了。

“虽说你是个怪人,可你的人格魅力可真不小啊,帕斯卡。”

“哦?按小初的说法,似乎这并不是对我的赞美。你的描述符合任何一位独裁者。我可没有统治者那么霸道。”

“你在网上可谓一呼百应,有大量的粉丝愿意为你拉票,甚至做出一些过激行为,某些行为甚至违反了法律。独裁者用强权使人屈服,可你和他们完全不同。”

“小初,我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事。但我要先申明,我没有组织过任何一件事,无论那些海报遭到怎样的破坏,都绝非我个人的意愿。”

他喝完了那杯酒,义正词严地说出这番话,而我在思考他话语中到底有多少的真实性。

“是啊,你不需要去指示他们,只要让你的粉丝们想想办法,维护上届冠军的荣光,并承诺一些不痛不痒的抽奖活动,他们就会揭竿而起。你无须告诉他们该怎么做,他们也一定明白,甚至比你更清楚。你不是独裁者,你是教皇,依靠的是信仰。”

帕斯卡叹了一口气,我无法想象此时皮套内的男人到底会是何种表情。他停顿了好久,最后清了清嗓子,说:“这个世界上的愚者是大多数,弱者也是大多数,所以愚者追随智者,弱者追随强者。你知道智者让愚者追寻的原因吗?是因为他们向愚昧的大众分享自己的学识?才不是呢,恰恰相反,他们正是占有了真正的知识,才会被当作智者。所以啊,那些愚昧的人之所以会做出不可理解的行径,并不是因为智者的误导,而是他们本身就愚不可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