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几个月后的某天，邻居家养的狗丢了，邻居家小孩儿竟然言之凿凿，说是沈新庭把狗偷走杀掉了，理由是他亲眼见到过沈新庭和一堆尸体聊天，他说沈新庭是个疯子，脑子不正常，不然不会喜欢这些死物。

沈新庭百口莫辩，被邻居拎着领口找到爷爷，邻居大伯恶狠狠地对爷爷说道：“沈爷爷，看你家孙子干的好事儿。”

大伯高高壮壮的，比爷爷高了整整一个头，爷爷仰头看看大伯，又低头看看沈新庭，语气认真地问他：“新庭，大伯家的狗是你偷的吗？”

沈新庭梗着脖子，说：“不是。”

他指着站在大伯旁边儿的那个小胖孩儿，气鼓鼓地说道：“明明是他和几个朋友一起带狗去后山玩，一撒手狗跑了，却反过来说是我的问题。”

“诶诶诶，你瞎说什么呢！”那小胖孩儿恶狠狠地推了沈新庭一下，沈新庭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在地上，小胖孩儿气势汹汹地说道：“你说是我把狗放跑的，你有证据吗？”

沈新庭反问，说：“你说是我偷的，你有证据吗？”

“好了好了，都不要吵了。”最后还是爷爷发了话，他牵着沈新庭的手，对大伯说，“我理解你们丢狗很着急，但新庭不是那种做坏事的孩子，这样吧，你给我一天时间，我保证帮你把狗找到，可以吗？”

大伯还是不太情愿，但爷爷在村子里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大伯最后还是答应了，说：“行吧，那就给你们一天，但如果一天后再找不到，沈爷爷你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那晚上爷爷把沈新庭安顿好，一个人背着手电筒上山，在山林里找了一夜，终于找到了被捕兽夹困住的小狗，把它还给了邻居，但爷爷却因此大病了一场，连着发了很多天的烧。

后来沈新庭就没有再捡过那些尸体了，他终于明白，他把小麻雀捡回来那天，爷爷为什么那么会说那样的话，爷爷并不是不赞成他的爱好，只是怕他被其他人另眼相待。

至于这个爱好为什么会被父母知道……

对沈新庭来说，那是另一个更加痛苦的故事。

沈新庭十二岁那年，在爷爷的苦苦哀求之下，父母把沈新庭接回了家。

爷爷的本意是好的，他觉得乡下教育资源不好，想要让沈新庭去城里读书，而沈新庭也争气，从乡下转到城里以后，他的成绩突飞猛进，几乎次次都名列前茅。

然而饶是如此，父母却依然不喜欢沈新庭，只把他当做一个透明人，唯独弟弟沈嘉行很喜欢沈新庭，每天跟在他后面，“哥哥”、“哥哥”的叫，像是沈新庭的小跟屁虫。

沈嘉行长得很像妈妈，从小就是父母的心肝宝贝，但这也不全是好事，父母对他的要求非常严苛，比起儿子，他更像是满足两人“父母”身份的容器。

为了培养嘉行独立自主的性格，父母给嘉行买了只兔子，又因为觉得嘉行沉迷于兔子，玩物丧志，所以故意给兔子喂了很多凉水，当天晚上兔子的身体就凉了。

沈嘉行抱着小兔子的尸体哭了三天，沈新庭实在是不忍心，偷偷地查了很多资料，帮沈嘉行把小兔子浸泡在保存液里做成了标本，小小的嘉行抱着那个瓶子爱不释手，然后毫不意外地被父母发现了。

那个漂亮的玻璃瓶被父母砸得稀烂，然后直接丢进了垃圾桶，沈新庭也被送回了爷爷家里，他们说他是天生的坏种，和沈嘉行在一起会把嘉行带坏。

后来爷爷没有再强求沈新庭回父母家住，但沈新庭还是争气，成绩始终名列前茅。

中考的时候，沈新庭考到了市里最好的高中，住了整整三年的学校，三年都没有回父母的那个家。

后来高考的时候，沈新庭以高分考入了A大，选择了大众眼里很神秘的哲学专业，之后又出国留学、回A大教书……沈新庭的每一步都走的很“成功”，可他又觉得很迷茫。

他学习过那么多知识，走过那么多的路，却好像从来没有过什么真正属于他的东西。

他又想到了小时候捡到的那一只小麻雀。

工作以后，单位分了房子，沈新庭重新捡回了曾经的爱好……鲜活的生命沈新庭不曾拥有，但死去的东西至少不会离他而去。

他可以在这里找到永恒。

这时候他已经没想过再瞒着父母了，他早就不在乎他们了，甚至有时候他还会故意恶心他们，有次母亲过生日，沈新庭送给了她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兔子，和曾经沈嘉行养过的那只兔子很像。

沈新庭不知道父母有没有认出那只兔子，但他如愿以偿地听到了母亲花容失色的尖叫声。

并没有多凄厉。

沈新庭有些冷漠地想，他们当年对沈嘉行要更残忍的多。

直到不久之前，母亲拿这件事来威胁沈新庭，他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犯下了多大的错误他不该告诉他们自己的这个爱好。

他是不在乎他们，可是他在乎姜竹。

爷爷走了，他只有姜竹了。

……

在爷爷没走之前，沈新庭其实是考虑过慢慢地把自己的这一面展露给姜竹，他是真的想要对姜竹坦诚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告诉姜竹这个小房间的存在。

可现在爷爷的离开让他意识到，再亲近的人都可能有离去的一天，于是那天开始，沈新庭开始心甘情愿地被父母操控。

他们要爷爷留下的房子，沈新庭非常痛快地给了，因为那些东西确实是身外之物；他们又要插手沈新庭招研究生，沈新庭不想给，因为他不想耽误夏盼山的未来。

可是他似乎别无选择。

故事颠三倒四地讲完了，沈新庭几乎要站不稳了，单手撑在墙上，甚至不敢去看姜竹的眼睛。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姜竹，或许是真的忍耐了太久了，也或许他其实还抱着一丝期待……

他怎么可能没有期待呢？

毕竟晚上聊起夏盼山那事儿，姜竹的眼睛是那么亮。

哪怕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姜竹竟然也是下意识地站在他这边儿的。

沈新庭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他不像姜竹那样可以勇敢求爱，但因为有姜竹在身边，他也想要学会坦诚。

姜竹就站在沈新庭的旁边儿，静静地看着沈新庭的那些收藏品，一句话也不说，把沈新庭最后的那一点点勇气也消耗殆尽了。

沈新庭是很喜欢那些藏品的，每一个都是他亲手做的，倾注了他无数的心血，在这一刻，他又觉得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有如此与众不同的爱好。

如果他是一个正常人该多好。

“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姜竹迟迟没有说话，于是沈新庭先开了口，他不想让姜竹看到自己落魄的一面，于是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缓、温和，他说：“如果你真的很讨厌的话，我明天，不，我今天就把这些东西丢掉……”

他原本是想说“如果你很讨厌我，我也会像这些东西一样，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可话到嘴边儿的时候，他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句简单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