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陌要哭不哭的,三十几岁的男人,像二十出头的大男孩,一眼就看得到心里的想法。
说话确实很不方便,什么时候方便说,沈补玉竟连这个也拿不了主意,只能压下仓惶,故作镇定的说电话再约时间谈。
桑陌是没有吃过苦头的,多在里面待一天他便多挂心一天,弄出来了就好。回程路上沈补玉虽然心事重重,但眉间总算散开了一些阴郁,沈檐从头到尾没说话,只在途中突然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沈母打来的,后座很安静,她激动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字字清晰:“阿檐,孩子呢?!你快把孩子们带过来!”
沈补玉霎时变了脸色。
沈檐却镇定的回答说:“就过来了,在路上。”
说罢也不等那头的反应就挂了电话。
车厢里只听到沈补玉的喘息声,他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话没出口,手已经扑过去抓住了沈檐的大衣袖子。
沈檐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安慰道:“没事的。”
“不要带孩子过去。”
“没事的。”
沈补玉几乎歇斯底里:“那是我的孩子!你没有权利这么做!”
沈檐蛮横的把他拖到怀里,强迫他镇定:“既然回来了就必须得见。堂堂正正的沈家子孙,为什么不能见人?!”
沈补玉胆战心惊到失去所有听觉,混沌了几天的脑子骤然清醒过来。一味地逃避又怎么能阻止明知会发生的一切,从放弃抵抗,踏上故土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把孩子们交给这个逆天违众离经叛道的男人,要怎样做才能让他打消把孩子们暴露在沈家人面前的念头,恐怕是无论怎样做都没有用,这一刻的恐惧教他知道什么是求死不能。
“你要什么我都还给你!爸爸,我都还给你,你不要伤害他们……”他崩溃得好像回到十六岁那一夜。
前一晚的警告完全抛之脑后,他不知道此刻自己正做着危险的事情,这一声爸爸叫得沈檐一阵眩晕,身体里疾速窜流着的情绪使他徒然加大了手劲,他几乎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齐柏林宽敞的后座,即使他真的做什么,也不会使人受伤。怀里的人依然声声哀求,沈檐闭上了眼睛不看,妄图不让自己失控,但血管里疾速奔涌着的冲动却足以冲垮薄弱不堪的理智牢笼。
成佛入魔,只在电光火石一刹那间。他睁开了眼睛,升起了前后座的挡板。
沈馥和弟弟一起坐在两个保镖之间,她知道这是要去医院见爷爷。
父亲一早和大伯一起出门,至今未回,因此不知道小郁把早餐吐掉的事情,她觉得他病了,小郁总是爱生病。到了医院,一定要先给他看看。
她担忧的把身体绵软的弟弟抱在怀里,在车里静静等爸爸来。
车程不远,停车时却没有人下车。大约比约定的时间要晚太多,她看见保镖们不停的看表,直到后面又有一辆车上来,车门被打开,沈檐向她展开了怀抱。
“大伯!小郁不舒服!”她着急的先把弟弟推过去。
大伯是可以信任的人,没有人向她灌输过这种观念,连爸爸都排斥他,但她就是这么觉得,大伯在飞机上说过他们是他最重要的人,他的眼睛告诉她他没有在说谎。
沈檐有些意外,原本早上要带两个孩子去见长辈,补玉睡在车里,正好免了他出面,但男孩子这病突如其来,这会儿也只好先带去看医生。
沈馥紧紧跟着大人,看着医生给弟弟检查,然后抽血,开药,挂盐水。
沈郁半睡半醒,靠在沈檐怀里安静的让扎了针,才开始滴药,沈家的长辈们便赶到了。
沈母一见沈郁,立刻便紧紧的捂住了惊呼声,眼泪水掉了下来。
病室里站满了人,所有人都惊奇的看着一对孩子,沈檐刚把沈郁在病床上安置好,起身就挨了沈母响亮一记耳光。
“大妈!”“大嫂!”旁人连忙拦她。
沈母泪眼婆娑,压低声音骂:“孽障!要不是你爸爸快死了,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让我看到孩子?!”
沈檐不说话,沉默立着。沈馥从他背后探出头来好奇的看,发现大家也都在看她,有的露了笑脸,有的面无表情,有的满脸惊叹。
她咧开嘴对大家笑了笑,正要缩回去,却被突然拥进了一个温暖的带着香水气味的怀抱里。
沈母把她抱了起来,激动得直掉泪:“心肝儿!你……你叫什么名字?”
沈馥回头看大伯,沈檐点了个头。
“我叫沈馥。阿姨你为什么要哭?”她乖巧的用手掌给沈母擦眼泪。
沈母哭着笑了出来,忍不住亲她的脸说:“我不是阿姨,我是奶奶,我是你的亲奶奶!”
沈楣的母亲也掉了眼泪,欢喜的说:“真像阿檐,你看男孩子,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女孩也像,鼻子嘴巴都像。”
沈楣的父亲搂着太太的肩膀,明褒暗贬的骂沈檐:“是该打。难怪这几年外头这么多风言风语你稳得跟泰山似的,有一对双胞胎,你这心里多踏实,哪还想得起来我们这些个老家伙啊?!”
沈檐低头认错:“是我不对。”说着就给沈母和一众长辈们跪了。
这一跪非同小可,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谦卑顺从的沈檐,大约是从老太爷去世,除了祖宗牌位,就再没人见他跪过谁。
沈母不发话,也有其他长辈忙去扶他:“好了好了,孩子看着呢。”
沈母抱着女孩坐在床沿,仔细察看男孩子,余怒未消,问:“医生怎么说?”
沈檐说:“旅途劳累,水土不服。没什么大问题。”
”要是养在家里,哪会把孩子折腾成这样,小玉一个人,自己都照顾不好,你倒放心让他带着两个孩子!”
沈檐既不辩解也不做委屈模样,他从未这样乖过,似乎再多的责怪他都不会还击。
沈椽的母亲忍不住求情:“阿檐他知道错了,大嫂你就不要再责怪了,孩子们回来了就好。”
沈母恨恨瞪了瞪儿子,转过来看小孙女,立刻便笑逐颜开。
该骂也骂了,雨过天晴了,女眷们七手八脚的围了上去,一个个都要抢着抱孩子,沈楣的父亲连忙赶人:“都出去都出去,吵着孩子。”
说着话,一手已经伸过去抢着抱沈馥:“来,让二爷爷先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