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功夫,李淡浓找沈檐找得快要崩溃,最后接到柳扶松的电话去医院见沈檐时,她一路庆幸,可真等见了人,也大受惊吓。沈檐不让沈补玉离开,嘴上说是怕他跑了,其实是怕别人找他是非,这毕竟是回到家里了,不比在北国清净,他暂时不便活动,因此最好是不让他离开身边太远。

他让李淡浓把堆积的公文放下,听她简短的汇报了这三四天的公务,便叫她先把两个孩子安置妥当,就放在的顶楼他的办公室里,柳扶松跟去护着,三餐照顾,别让任何人见他们。

孩子们自然不肯丢下爸爸,沈补玉却平和极了:“听大伯的话,爸爸不会有事。”

沈馥大哭,沈郁也咬着嘴唇,沈檐不忍心了,抓着沈补玉的手捏了一会儿,说:“你一道去吧。”

沈补玉摇头,低头不语。沈檐笑了笑,又让他们父子三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让扶松把人带走。

旁人都走开之后,病室里的两个人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中。枪伤毕竟不同于其它伤害,几天之间两个人没有多余沟通,术后二十四小时内沈檐拒绝见沈补玉,其实他的不见并没有任何决绝的成份,他只是疼,且不想让他看到他疼到必须求助他人施以药物的地步。等稍微缓过劲儿来,柳扶松已在床旁恭敬禀报说那一家三口,连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

沈檐摸不清沈补玉的想法,开枪时应该是恨不能他去死,有这个决心和胆量,他其实可以逃得更远断的更干净。他受了致命伤,身体和心都需要时间疗养,因此一时半会儿他还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彻底死心,只要是沈补玉的事情,他便不可能控制自己。沈补玉乖到不可思议,乖到叫人心里没底,可沈檐不在乎,早知道他纠结的一切可以一枪解决,沈檐倒有些惋惜这一枪来得太晚。

没人敢进来打扰,沈檐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沈补玉埋头在床畔,他很久没有这样醒来第一眼便瞧见他,因此心里一阵暖,便伸手去摸他的头。

“我不会跟你道歉的。”沈补玉突然闷声说,“那时候,我真的很想你能死了。”

沈檐一愣,问:“现在呢?”

沈补玉不声响。

沈檐叹息,换了个问题:“那又为什么要我活?”

沈补玉抬头冲他很难看的笑“....命是你给的。”

沈檐想安慰,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有必要,是他一意孤行才逼得两个人都失控,可他若什么都不做,他活得难受。

“沈檐,”沈补玉的脸上毫无生气,“我原谅你不会为孩子想,因为你没有孩子,可我不一样,我的孩子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长大,我跟我死去的妻子发过誓会保护他们。你不在乎你的性命,那我的命你在不在意?”

沈檐心头一震,险些要坐起来:“你敢!”

沈补玉眼里一片死寂,是了,这是沈檐的死穴,不是他自己的性命,而是可以让他下半辈子生不如死的另一个人的性命。

沈檐被掐了软肋,毫无反击之力,病痛让他有些脆弱,他差点要说,你为何不能怜悯我已年过半百,我只有你一个。可说不说似乎都一样,如果把命给他都无法令他接受与释怀,那语言又能有多少力量。沈檐笨拙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想让沈补玉知道,如果孩子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那么他也一样,他也有孩子,就像濒死时刻需要他的拯救一样,他不能失去他。

第一个版本完结

<第二个版本>

他卑微的祈求他,放弃尊严和一切,跪在他跟前。

有一瞬间沈檐站立不稳,他的独子,他不能为世人所知的深爱之人,吃尽了苦头,如今心如死灰般匍匐在他跟前,只求他放过他的孩子。

从小到大,他恐惧的样子,伤心的样子,愤怒的样子,失望的样子乃至绝望的样子,他统统印在心里,唯独不曾见过这求死一样的平静。

沈檐剧烈的头痛,抬手几次才捉住桌角,死死控制着不让暴虐的念头摆布自己。后悔吗,后悔六年前让他留下这两个孩子吗,后悔放他走吗,是否没有这些年的分离,两个人便不会疏离至此,不会让他恨的这样无可挽回?

时间就像是定格了一般,连楼梯拐角处两个正在偷听的孩子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沈补玉柔软的蜷缩在地毯上,他像是溺在水里,周身被包围,听得到水底深处传来的某种生物的吞咽声音。他又有些飘忽,想自己这样做应该是没有用的,或许还会激怒沈檐,但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呢,认真的询问他会如何安置孩子们吗?到了家里,是要管所有人叫什么呢,这又是谁的孩子呢,爷爷和爸爸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太混沌了。

好一会儿,沈檐终于后退了两步,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静静的坐着,等着狂怒之后虚脱般的眩晕慢慢的消散,他想点烟,但最终没有力气。

但他总还得说些什么。

“你爷爷,病得很重,他没跟家里讲……他年轻的时候很出色,所有儿子里你太爷爷最喜欢他,只是后来在婚姻上他犯了忌讳,因此你太爷爷立了遗嘱,剥夺了他的继承权,尽管最后他还是听命安排娶了你奶奶,可他从此不再与人亲近,终日养鸟戏鱼,包括我在内,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成了一个酒囊饭袋。”

“到你太爷爷死,父子俩都没能讲和,你太爷爷把这份家业交给了我,并不是没有私心的,只是交给我,我总得有个与其他堂房兄弟不一样的东西,我有什么,我有你。百子千孙福泽绵长,儿孙是沈家的根。他没有给自己留活路,倒要我尽孝心,他提了要见见你和两个孩子,我不能不答应,不是因为他,也轮不到我来当这个家,我得还他这个人情。”

”所以,如果不是因为留着有用,你是不是根本不会让我有孩子?”沈补玉低着头梦呓般问。

沈檐嘲讽似的笑了一声,俯下腰扣着他的下颌强迫他抬头,抵着他的鼻尖说:”如果不是因为她活不长,你根本不会有妻子。”

何必高看,他沈檐原本也没有这么宽大的心。

回程的专机上,其实是一家团圆,只是无人欣喜。飞机上多了几名保镖,因此孩子们登机时警觉的像草原上听见鹰啸声的兔子。

双胞胎不停的交换眼神,但又谨慎的不让大人发现,没人向他们解释什么,他们必须自己去观察和发现。

沈馥胆子大一些,她并不怕沈檐,这个人和她的弟弟那么像,她觉得他不坏。相比之下沈郁则要沉默的多,他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多数时间都看着窗外的云海,偶尔才回头不露声色的看看沈檐。

离家前,他问父亲为什么要这一趟,父亲竟答不上。答不上,意味着这一趟他也是被迫而行,他从未见过父亲畏惧什么,因此对这位从天而降的大伯父,他有着很浓的抵触情绪。

沈补玉睡了一会儿,他睡时沈檐正给沈馥讲绘本,起身给他拉了一次毯子,还像不放心似的几次去摸他的后颈项怕他出汗。

等他睡熟之后,沈檐把两个孩子叫到了客舱中段。

他给他们一人拿了一个冰激凌,微笑着与他们面对面坐着,说:“我想你们有很多问题要问,现在,你们的爸爸睡了,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了,不过要小点声。”

“你真的是我们的大伯吗?”沈馥问。

沈檐说:“不是,但你可以这么叫我,其实我比你们的大伯还要亲。”

沈馥想不出来比大伯还要亲是有多亲,她只知道大伯就是爸爸的哥哥,已经很亲了。

“你要带我们去哪儿?”沈郁问。

“回家。”

“回你家?”

”也是你们的家。你姓沈,你们都姓沈,我也姓沈,我们都是沈家人。”

沈馥问:“为什么?”

沈檐不解:“嗯?什么?”

沈馥说:“为什么爸爸不高兴?有没有人告诉我妈妈我们回沈家的事情?如果她回家找不到我们怎么办?还有,为什么我们现在要回去,为什么之前你不来找我们?为什么你不是我们的大伯但柳叔叔却说你是我们的大伯,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檐忍不住笑了起来,点她的鼻子说:“你这机灵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