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南台在东屋廊下蹲着逗那黑猫,时修转步走过去,抱着两臂靠在廊柱上发笑,“我看三爷也的确是该娶亲了,不然闲着没事,只好和猫玩,怪无趣的。”
南台见他笑得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便拍着手立起身,“大人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吧,我娶不娶亲不劳大人操心。”
可他不娶亲,时修始终有点放心不下,不过这话不好说出来,仍笑道:“我才懒得多事,不过我适才听见我娘和屏儿正在替你打算,便来告诉你一声,好叫你心里有个预备。”
果然南台听了这话神情有一丝委顿,“二嫂要替我打算婚事?”
“不管怎么说,她曾经是你二嫂嘛,你无父无母,她替你主张主张婚事也是应当。”时修有意将那梁有鱼吹嘘了一番,“她们说的那位小姐我也认得,人不错,温柔贤淑,品貌端庄,还是梁大人家的千金。”
那位梁大人南台在衙内见过,称得上是个做实事的好官,他家的小姐,自然是端正娴雅。可南台对自己的婚事从没打算,只道:“我不过是个区区仵作,无意高攀,还请大人去告诉太太,不必替我操劳。”
时修知道他面皮薄,一定不好当着他娘的面推辞,故意说:“不管你有意无意,这都是我娘和屏儿的好心,你要是不答应,就去当面回绝她们,我不管传话。”说着,拧起黑猫的后脖颈子回正屋去了。
南台自己在廊庑底下稍思片刻,走去找西屏,却在院中踟蹰着没进去,是红药出来看见将他请进屋去。
西屏一看他那颓唐的脸色,就知道定是时修回去和他说了什么,她在心里骂了时修一句,请南台坐,“三叔是为给你说亲的事情来的?”
南台勉强笑着点头,“二嫂不必为我的婚事操心,我没有成亲的打算。”
西屏注视他一会,叹了口气,“三叔一日不成婚,我就觉得是欠了三叔一日,难道你要我一直背着这份愧疚过日子?”
都快晚饭时候了,倒撇进来一线温吞颓懒的阳光,本来空气也是温吞懒顿的,南台忽然一急,“我没有要你愧疚。”一下把这空气搅得乱了须臾,隔一会,他又落寞地一笑,声音低沉下去,“我心里怎么样,其实不关你的事。”
西屏本来也不想当回事,可她这个人遇恶则恶,遇善则善,总觉得感情上亏欠着他。两厢沉默了一会,她忽眼珠子一转,换了副说辞劝他,“三叔,我看你也不要急着推拒,人家梁小姐还不知怎么样呢,你这里先忙着推辞了,传出去叫人家小姐脸上无关。原本就是我和大姐姐多事,平白在这里把人家小姐一通评头论足,人家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要是再平白说你瞧不上她,她岂不更冤枉?”
南台道:“我们私下在这里说,怎么会传出去?”
西屏吃准他是个良善之人,瘪着嘴道:“这家里多少下人?人多总是会有些闲言碎语的。不论你愿不愿意,且先别说话,过几日大姐姐生日,梁小姐要来做客,她看见你也不一定就有意啊,她先无意,你也不得罪人,她面上也好看,这事自然就作罢了。”
南台想来也是,为出阁的小姐最怕给人家说瞧不上,本来那小姐什么也不知情,何必害人家脸上难堪。便点点头,“这样也好,只是太太没和梁家那头去说吧?”
“没有,你放心,大姐姐只是想趁生日的时候让你们彼此会一面,她若没意思,后面的话自然就不必说了。”
这么一劝,南台倒没能推脱得开,时修听见后,猜出西屏的用意,反而颇有微词,隔日一早走来这屋里道:“你就知道那梁有鱼一定能看得上姜南台么?你对他又还有这信心。”
西屏刚洗漱完,头也不挽,先叫红药生炉子在榻上煮杏仁茶吃,她翻着火打哈欠,“既然梁家不看重门第,三叔怎么不能入梁小姐的眼?三叔的相貌又不差的。”说话斜着眼看他,“你怎么不到衙门去?”
时修不答,哼了声,“你看他倒很好嚜。”
“他的人才本来就不差。”
时修闷声坐了片刻,就走了。
西屏接过煮杏仁茶的罐子,仰着脸和红药道:“这人是不是有病!大清早跑来说这两句没头没脑的话就走了。”
红药笑了笑,“我猜他是想问他和姜三爷比起来,到底谁的人才好,又张不开这个嘴。”
大概是这意思,西屏会悟过来直笑,没放在心上,吃完茶梳好头便去顾儿那头商议她过生日的事。
既要请客,又不好单请梁家,算来算去竟算出两桌的人来,都是素日有走动的。有了这些人,自然就要请一班小戏来闹一闹。那日酒残席散,天还早,顾儿借故有从泰兴带来的茶叶要送给梁家,送走了别的客人后,单将她母女留下来说话。
这茶便是芙蓉庄产的芙蓉青,顾儿使人现瀹了给她母女二人尝,趁势点了点南台,“这茶还是姜三爷带来的,我们也不知道有这样的好查,市面上可买不着,名气虽不大,吃着却好。”
那梁有鱼便将南台看了一眼,见他和时修并排在对过坐着,斯文谦逊,目光温和有礼,不像时修那双眼睛总透着点傲慢。她心里就想这个人模样真是不错,不知多大年纪,成婚了没有?
可巧顾儿便说起南台的年纪家世,梁夫人听出点意思来,只睐眼看她女儿的神色,见她用茶碗掩着,目光却不住往对面瞟,就知她心里是不排斥的。更兼她丈夫曾提过南台此人,好像有些赏识的意思,因此她没打岔,只听顾儿说完后,笑道:“姜三爷一看就是个细心的人,仵作这差事还得这样细心的人才能胜任。”
梁有鱼一听南台是个仵作,益发好奇,忍不住搭讪,“对着死人,你不害怕么?”
南台笑着摇头,“要说可怕,还是活人更可怕些。”
梁有鱼瞅了时修一眼,又问:“那你也常摆弄死人的东西?”
南台有意叫她打退堂鼓,便说:“倒是常摆弄死人的骨头。”
梁有鱼当即吓得脸色发白,却不知怎的,反而益发好奇,“那你撞见过鬼么?”
西屏听见,想起从前顾儿说她和时修相看时的情形,不由得暗中感叹缘分这回事。今日这话若还是时修说的,她一定只是害怕,未必会有这份好奇心。
南台只微笑着摇头,“没有。”
“那你遇见过什么怪事么?”
南台想了想,老老实实地点头,“怪事倒有,只是我想那不过是机缘凑巧,不是什么鬼神精怪。”
那梁有鱼跃跃欲试道:“那你说几件给我听,好不好呢?”
不想梁夫人在旁咳嗽了两声,道:“来了大半日,我们也该回去了,否则她爹的晚饭还没有着落呢。”
顾儿客气款留,“又不要你亲自下厨。”
梁夫人笑着起身,“你还不知道他,我们若是不在家,他有什么就吃什么,时日一长,下人们就只管随便敷衍他,他也不理论,他本来肠胃就不大好。”
顾儿只得点着头送她母女出去,“那我不好强留你,改日你们再到家来坐。”
众人都跟着一道送,西屏并时修跟在顾儿梁夫人后头,再后面走着梁有鱼和南台。西屏细听,有鱼还在低声打探那些奇闻故事,南台吃不过她缠,只好拣两件说给她听。
如此一路说一路走,渐渐落后了几步。时修扭头看他们两眼,逮着空子,挨着西屏悄声道:“怪事,大半年不见,这梁有鱼今日竟变得如此文静起来了,娇滴滴的,还‘好不好呢’,那嗓子细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说着,他“啧啧”地把胳膊搓了搓,一脸不解与厌嫌。
西屏斜他一眼道:“你懂什么,她这是有几分看中三叔了。”时修诧异着刚要扭头去看,给她猛地拽了下,“你别看!”
“为什么不能看?”
“你一看,她就要害羞了。”
“她还会害羞?”时修不大信,他和梁有鱼认得这些年,见过她教训人,见过她摆架子,唯独没见过她害羞,那年同他议亲不成,说起他的坏话来不见口里积德,这样蛮不讲理的女人还会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