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1 / 1)

西屏的手在她手里轻轻颤抖了一下,又对着她笑了,笑得有点害羞。顾儿也笑,彼此沉默着,西屏尽管没看她,只看那猫,眼圈却红了。顾儿看着她半张脸,不知怎的也流下泪来。

直到红药端了药进来,她才蘸干了眼泪,拍了拍西屏,“起来吃药,赶快好了,咱们好去姜家收拾你的东西,早点和他们家断干净,咱们心头都踏实。”

果不其然,过两日西屏就好全了,只是清减了些,换了厚衣裳还是和先前一样瘦条条的,坐在吴王靠上还是显得单薄,脸上带着点红润的病气,瞧着倒骤减了些年纪。

难得这日大太阳,吴王靠上有些发烫,顾儿特地叫她坐在这里晒晒。南台从洞门进来,就看见她背靠在柱子上屈膝坐着,阑干上放着碗新瀹的茶,揭开了盖子晾着,茶碗里腾腾地冒着烟气。

南台有好几日没来了,才忙完给姜辛治丧的事,这两日家中上下又缠着他打听朝廷的意思,他将时修的揣测说给她们听,都怕抄家,所以忙着各自藏私财寻退路。

这一忙,就都忘了西屏,袖蕊自从那夜逃回去,次日知道爹死了,紧跟着便大病一场,至今没好,根本没力气过问别的,卢氏的娘家倒是来了人帮着料理打算。

“朝廷要是抄家,卢家舅老爷说就带大伯母和袖蕊回家去。要是只要银子,往后生意上就交给舅老爷帮着照管。”南台站在吴王靠外头和她说,“这一向家里乱糟糟的,一时不得空过来。我看二嫂倒好了许多了。”

西屏歪着眼睇他,“那你怎么办呢?”

南台笑了笑,“我是一样吃朝廷的俸禄,朝廷是抄家还是要钱都不与我相干。”说不想干,到底心里也有些惘惘然,他绕到廊上来,与她对坐着,觉得这世上唯一还和自己有牵连的,就是她了。

然而这一丝牵绊也是若有还无,根本抓不住,知道她有要随他们回江都的打算,他一面为她高兴,一面又觉得孤独。他仔细看她的脸色。倒把西屏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脸去,想问这么瞧着自己做什么?但心里知道原因,所以又没问。

顾儿走出来了,看见南台,倒好,正要问问姜家的情形。便走来打听,知道之后便转头催促西屏,“那趁这时候要赶紧把你东西的搬出来,免得给人趁乱偷了去。你都有些什么在姜家?”

西屏堵着嘴想了想,“倒没什么,就是些素日穿的衣裳,还有两三千银子,是我的当初带去的嫁妆,一直搁在那里没使过。”

这钱还是从前张老爹爹留给她们母女的,她娘死的时候还剩八千两,这十几年来她花销了不少,从前对时修说“没穷过”,倒不是假话。

南台搭腔道:“银子可不是小事,趁这时候那房里还有嫣儿看着,该赶紧去搬来。”

隔日一早,顾儿便与西屏到姜家去,那府中上下皆知姜辛挟持西屏被官府毙命之事,衙门那头说了缘故,是姜辛杀害女婿郑晨被官府追捕,情急之下挟持了西屏。众人也不敢多打听,但见着西屏,都觉得尴尬。

姜袖蕊被绑时因给蒙住了眼睛,也不知是谁绑的她,况且病中,又不及和西屏理论,只是听见她要来搬东西,硬是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叫了两个婆子来吩咐,“你们随二奶奶去搬,是她的东西给她带走好了,是咱们家的一件也不许人动!”

顾儿听这话有些不高兴,好像当她们是贼,便在她身上溜一眼,低声咕哝,“谁稀罕你们家什么?都是不干不净欺诈百姓得来的,就是给我们我们使着良心上也过不去。”

偏给袖蕊听见,气得直咳嗽,呛得眼泪直流,当即就要张嘴骂。幸而那两个婆子看形势不对,忙赶在旁悄声拉住她,“姑娘别动怒,咱们姜家已经得罪了朝廷,这会又要骂府台夫人,这不是多找麻烦么?”

袖蕊只得咬住嘴跌坐回椅上,想到家里落到如此田地,只得拍着炕桌怨天尤人,口里直嚷不知作了什么孽。

西屏回过头来对着她冷笑,“你真不知作了什么孽么?四姑爷家乡的事你当真半点不知情?你明知道,只不过你占尽了荣华富贵,所以装聋作哑。”

那袖蕊噎了一声,瞪她两眼,又接着哭起来。

银子衣裳搬了四.五个箱笼回去,正在门前卸着,却见街上有几匹马跑来,顾儿左看右看觉得眼熟,直到人跑到门前来道:“这才离家多久,连我也不认得了?”陌介①??Ⅰ

西屏一瞧,原来是姚淳,人比春天的时候瘦了一圈,却看着精神不少,风尘仆仆的,乍一看真有点陌生。她知道时修将泰兴县的事情都写信禀告了他,信上自然没说明她行的恶事,不过害怕姚淳太聪明,猜到一些。

她心里很是跼蹐,不敢去打招呼,怕他不喜欢。但又怕显得心虚,还是壮着胆气上前去喊了声“姐夫”。

姚淳看见西屏,不免想到时修信上说的那些旧案,想多说两句以示关怀,又怕做姐夫的惹上不好的嫌疑,便只是尴尬地点点头,喊了声“六妹妹”。他吩咐领路的两个驿卒自行回馆驿,自己把马交给小厮牵进门,指一指门前的箱笼,“这些是什么?”

顾儿见他瘦了,料他必定是为泰兴县的事上京去了一趟,分明心疼,嘴上却不问,反叱他,“不要你多管!你怎么忽然来了?”

“朝廷有旨意下来,我是直接由京城赶来的。”

西屏听见,忙来招呼,“进屋去说话吧,姐夫连口茶也没吃呢。”

在屋里少坐,吃了碗茶,正要叙些家事,谁知那周大人便殷切切亲自着官服领着班轿马来迎,姚淳一听,满脸不耐烦,却只得暂缓叙话,换上官府到衙门去宣读皇上的旨意。

果然与时修料想不差,皇上下令姜家拿出十五万两银子赔补当年贱卖田地的百姓,又罢了周大人的官,并查抄一应家产充归国库。至于曹家,曹大学士以丁家之名敬献了山西冶铁场将来五年的利润给户部,便将在占田案中的过失敷衍了过去。而时修则查案有功,官复原职,仍令其继续任府衙推官,又卖了姚淳个人情,另得皇上恩赏良田二十亩,黄金一百两。

时修听后稍有不忿,“皇上分明是有意偏袒曹家。”

姚淳背对时修,向着监房通道叹了口气,“曹大人是内阁阁臣,在朝中根基深厚,皇上不得不有所忌惮,何况曹大人适时将山西冶铁场五年的利润敬献国库,你知道那是多少银子么?这也是他的恕罪之意,皇上不能不卖他个情面。总归来说,泰兴县被讹诈田地的百姓得到了补偿,你这一趟就不算白来。”

时修还有点不死心,“那曹善朗呢?作何处置。”

“他在这里头不清不楚,又无官无职,皇上只说要曹大人严加管教。”

汪鸣一案了结得太仓促,何况那味香玄之又玄,很难成为蓄意杀人的罪证,又有姜辛这个罪魁祸首在,许多事皇上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时修忍不住嘟囔,“真是便宜他们了!”

姚淳回头笑笑,“怎么经此一遭,还是这么气盛?你也算为泰兴百姓讨了个公道,别的是你无能为力之事,只得暂且忍耐,等你以后长大本事了,才好说话。随我回去吧,你娘和你姨妈还在家等着呢。”

时修想着要见西屏,不由得理了理衣襟,扯着衣袖闻了闻,好在臧志和隔三岔五带衣裳来给他换,倒不怎样脏。只是半个多月不曾洗澡,难免有些汗味,他自己也闻不惯,还不知西屏怎样嫌他呢。

回去正赶上时候,东屋里刚预备下了洗澡水,还在冒热气。顾儿迎到院中来看他,寒暄了好些话,他看见西屏站在正屋廊庑底下,插不上话,只望着他安静地微笑。她换了身颜色鲜亮的衣裳,再不用替那姜潮平守孝,别有艳丽,那笑像桃花点水,涟漪一圈圈荡到他心上来了。

顾儿说不了几句便催促他回房洗澡,不单是为干净,刚出狱的人也要去晦气。四巧进屋伺候他,他看见那龙门架上挂着一条黛紫的裙子,问:“ 那是谁的?”

四巧道:“是姨太太的,她这些日子是睡这屋里,还没来得及收拾呢。太太做主,去和姜家说了,往后她就跟着咱们回家去,不在姜家了,今日刚搬把她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时修暗暗高兴不已,“姜家没说什么?”

“姜老爷死了,太太也疯了,姨太太又是个寡妇,谁还能做得了她的主么?自然是做姐姐的才能做得她的主啊。”

“我娘说要带她回江都?”

“是啊,这不是应当的嚜。”四巧够到前头瞟他一眼,暗笑起来,“怎么,你不想她跟咱们回家,你从前不还说要给她养老的么?”

时修正脱光了上衣,听见她揶揄,回头赶她,“去去去,我自己来。”

四巧阖上门出去了,他自去把门栓上,走回来,朝那龙门架上瞟了两眼,走去把那条裙子取下来搭在了浴桶边,一面洗澡,一面嗅翻来覆去地嗅那裙子。上头那股旖.旎的香气像是迷人心智的药,他想到先前在凤泉驿的那个晚上,也是这味道将他温柔包裹,他此刻恨自己的手过于粗糙,怎及那濡.湿.温.暖的洞穴,但饿极了的人还挑剔什么,这一缕香气便足够令人飘飘欲仙。

吃罢晚饭西屏才来这屋里收捡她的衣裳,摸到那裙子打湿了一些,不由得在龙门架前斜回眼打量他,“我的裙子怎么湿了?”

时修在后头剪着手微仰着面孔,“我不知道。”

要是不小心掉进他的浴桶里,怎么又会湿一片干一片的?再说浴桶又不是摆在龙门架底下,一定是他拿过。可他洗澡就洗澡,拿她的裙子做什么?她想一想,脸上不禁红起来。